日出云起,山涧朝雾氤氲,彼时微风荡,捎得琼花芬香。二人心结始疏,各自宽心,虽身处荒岭僻崖,却相拥而眠,睡得数日以来,最为踏实、安稳的一夜。朝辉熹微,洒洒映壁间,纪晓芙懵然醒觉,自杨逍臂弯中钻出,刚欲起身时,即被握住了掌,且听声道:“怎么了?天色还早,晓芙要去哪?”
待抬首一瞬,一张俊颜映于眸。只见杨逍神情憔悴,面无血色,纪晓芙不禁心忧,遂抚了抚他脸颊,轻声道:“没事,我瞧逍哥脸色还是很差,想着出去转转,找些食物。你总要吃些东西,才有力气去找胡神医啊。”听她关切,杨逍心中骤暖,遂倾身向前,近凑与人道:“这荒郊野岭的,你一人去,我不放心。”
“况且……”他眸蕴狡黠,倏伸臂回揽,将纪晓芙扯至身畔,共塌而卧,随又温声道:“晓芙昨日才与我成了夫妻,良宵好时,我却只能看不能碰,若这会再不让我多抱两下,岂不残忍?”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软玉温香在怀,他只得清心寡欲,凭看得舒坦。想杨逍二十有六,正值血气方刚,按捺之下,自是苦不堪言。
纪晓芙闻言微怔,忽俏脸绯红,嗔道:“休要乱说,被人听见可怎么好!”
然话至此,她娥眉紧蹙,顿念近日来,杨逍频频吐血,重伤未醒之景,不由心揪得紧,暗道:“危机关头,我俩定要把持住,不可主次不分,还是逍哥身体要紧。”正想着,纪晓芙腰身骤紧,原是被人环了住。适逢亲近,她并未抗拒,反向他颈窝一缩,认真道:“逍哥,你听我说,我不是……不让你碰,既已是夫妻,再像从前般矜持,未免显得我太做作,只是,我俩受伤不轻,你比我还严重许多,我怕出事……”
杨逍知人心意,故温眸一笑,坦然道:“晓芙无须解释,我都懂,不急于一时,你在我身边就好。”话音落罢,他二人再未言语,只紧拥不分。洞中时有风来,捎得凉意,两人却心下溢暖,恍春风如沐,说不出的温情与安心。
温存稍时,许因内里虚弱,杨逍又沉昏睡去。纪晓芙望了半晌,心想:“逍哥难有好好睡一觉的机会,还是别吵醒他了罢。”便小心起身,又将薄衫解下,轻披他身,悄然离了去。
须臾行出数里,但见山林荒草萋萋,满目萧瑟。纪晓芙走了许久,不见山兔,不见野蕈,甚连半根野菜都未发觉,正焦急之际,倏听得呜咽几声,似有异动。她登时警觉,想朝廷屡有动作,莫不是……元兵生事?如此想着,纪晓芙隐匿声息,以草丛作掩,遂向那声源寻去。
她渐行渐近,与此同时,声响亦愈发清晰。纪晓芙识得,那是女子的声音!
故此,她加快脚步,尽头处,当见一华服女子手脚被捆,受束麻袋中,不时呜咽,似被封了穴道。而她身旁,另见一玄衣男子,容貌甚美,一把弯刀别腰,堪称神采凛然。男子屈身半蹲,眸光生厌,正捏那女子下颌,威胁道:“美人,你若识相,且乖乖听话,好生在袋中歇着便是,待时日一到,你自有好去处,如若不然,我也送你一程……黄泉路。”
纪晓芙听人话语,心下骤惊,曾听闻:江湖素有奸邪之辈,专掳闺阁女子,一旦得手,即转手卖往烟花之地,以赚取钱财。想方才,男子言及“自有好去处”,她不由背脊一凉,心道:“既让我撞见,怎能坐视不理?”便在此时,纪晓芙探身而出,高喝道:“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也敢做这等勾当?当真无耻。”
男子闻言微怔,寒眸斜睨,忽衣袖回摆,起身冷冷道:“闲事莫问可懂?我的事,与你有关么?”然对视刹那,男子蓦地一愣,似欲言又止。目光凝伫,纪晓芙心下生奇,同被盯得浑不自在,故续道:“你看甚么!莫非也想将我绑了去?”
岂知下瞬,男子神情倏缓,竟“噗”地笑了声,随摆手道:“不,只是想到一件有趣的事。罢了,你我素不相识,本无仇怨,只管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的事你莫多管,走罢。”他举止怪异,亦言行错乱,直看得纪晓芙一头雾水。可此时,华服女子见有人来,更呜咽连连,不时投她以神色,意图求救。纪晓芙便又道:“不成,你放了她。”
男人有些不耐烦。
“姑娘若再添乱,休怪我不客气……我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辈!”言落袖起,且听一声铮鸣,男子抽刀横前,直指予人。冷刃迎面,纪晓芙非但不惧,反胸口一热,同挥剑出鞘,叫板道:“笑话!你行事不轨,但凡是有良知之辈,都不会坐视不理!你要动手,我自当奉陪到底!”
对峙间,二人势成水火。只见白虹映目,纪晓芙清影一闪,长剑如灵蛇吐信,冲势疾出。那剑锋挥洒,降银浦点点,长剑一招“虚式分金”,先虚晃半式,待男子出刀牵掣,她突剑势反转,径向男子左肩削去。“哼,峨眉派!”男子冷哼一声,瞬格刀相抵,稍时击刃,又以内力相震。殊不知,男子内力极深,轻轻一击,她便觉腕处骤僵,动弹不得。
腕处吃痛,纪晓芙面色一沉,想这男子内力深厚,或不亚于杨逍……绝非好相与之辈。
几番过招后,高下立判,纪晓芙当占下风。她知武功不及他,也气力有限,须得出奇不意,方有一丝胜算。眼见他下招攻来,她御剑以抵,随抛剑入空,足下一蹬,霎引沙土飞扬。须臾间,她左手接剑,右指衔得碎砾,蜷指成环,但闻“嗤嗤”一声,那碎砾和指弹出,向人击去。
得见此招,男子忽脸色微变,侧身一躲,追问道:“弹指神通……这招谁教你的!”然转念一想,她这一击,不过虚张声势,指法、力道、准度尚未成型,约是初学乍练,方嘲道:“哈!姑娘不会是……暗恋我哥不成,与他大打出手,偷学的这招罢。”不待话落,纪晓芙剑招已至,同回敬道:“少放厥词!你哥又是谁?”
他二人皆刀剑好手,兵刃短接,引得凛风赫赫,而攻守之间,彼此又各有千秋,不遑多让。恰逢此时,一颗碎石飞来,正击兵刃之间。二人收势不及,俶被打乱,不由各退却几步。
纪晓芙以剑伫地,正欲再攻,忽感背脊温热,回眸一探,原是被杨逍扶了住。“逍哥,你怎得来了!”她惊诧道。仰首之际,只见杨逍忧容满面,怜惜道:“我醒时寻你不见,怕你出事,就找来了。”言罢,他眸光一转,渐蕴阴鸷几分,抬首道:“有事冲我来,对一弱质女流动手,你算……阿遥?真是阿遥么?”
男子正是明教光明右使——范遥。
“哐啷”一声,那弯刀应声落地。范遥怔了怔,遂缓步行来,惊道:“哥,是我啊!你怎会在凤阳呢?这姑娘是……”彼时六目相对,衍得尬意,纪晓芙扯扯他衣袖,低声道:“逍哥,你们认识?”杨逍轻咳一声,随接过晓芙手中长剑,转收回鞘,淡然道:“那个,阿遥,这你嫂子,你久未回教,不认得,也属情理之中……”随之,他又将晓芙拉至身畔,不解道:“晓芙,你俩怎得还打上了?”
范遥剑眉一挑,恍察觉到什么,心想:“难怪我瞧这姑娘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峨眉派,咦?汉阳的小嫂子么?”他双手悬空,脑中倏浮现起,当年纪晓芙将鼻涕眼泪,浑蹭了杨逍一脸的光景,不忍憋笑,拍掌合十道:“敢问嫂子,是不是……姓纪啊?”
纪晓芙一脸茫然,点了点头。
见人首肯,范遥忙并步上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杨逍,又拍了拍他。随拱手一拜,将纪晓芙扶起,赔礼道:“嫂子,误会,当真误会。你快请起,我刚才不知是嫂子你,下手没轻没重的,望你见谅。你且放心,我明教上下光明磊落,决计不做奸淫掳掠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