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决绝
夙宁2020-07-11 23:565,064

  听莫声谷唤他“姓杨的”,杨逍轻蔑一笑,摆手道:“请你慎言。我娘子平素生我的气,耍小性子时,才会这般叫我。你我非亲非故,如此称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占我的便宜。”言罢,他回眸注目,望向那抹俏红,不觉温笑,转言道:“我做过的事多了,你指哪件?”

   

  杨逍眸光微敛,睨向殷梨亭,淡然又答:“是了,还有你。我杨逍行事,向无章法可言,从不讲什么心安理得,这亲,如何结不得?”

   

  “你……!”莫声谷闻言,一时语塞,脸瞬憋得通红,却奈何不得,只冷哼作罢。恰值此刻,殷梨亭本缄默不语,听人言及“结亲”,忽心念岔乱,悲愤道:“杨逍,你这无耻淫贼,可记得峨眉纪晓芙?!你将她掳走后,两个月了,她仍下落不明,你到底把晓芙怎样了?”话至末处,他眼底微红,蓄泪盈然。

   

  便在此时,霎劲风拂面,一束红绡纷飞,飘摇袭来。那红巾虽软,然经内力一催,便似薄刃青霜,登嵌入殷梨亭、莫声谷身后木柱。二人心下惊骇,再回首时,只见一女子行来,金钿朱裙,美艳不可方物,正是黛绮丝。她面冷如霜,颇愠怒道:“亏武当派常以‘克己守礼’自居,真是长见识了。今乃吾等大喜之日,一生,可仅有一次!你二人擅闯喜堂,毫无品德;当众污蔑我大哥,出言不逊,更是无礼!”

   

  “好功夫!”见人身手,张翠山不住喝彩。殷素素却嗔了声,撇嘴道:“嘁,有什么好,我看是人更好。告诉你,那是明教的紫衫龙王,与右使范遥是一家的,想也晚啦。”

   

  范遥紧随其后,附和道:“殷六侠惦念谁,自寻便是。你也见了,这喜堂内无你要寻之人,还请自重。二位若敬明教一尺,我们必回敬一丈,宴席散罢,我定敬上水酒三杯,以表谢意。可若二位,非要与明教过不去……”此时,席座之中,五散人、韦一笑、五行旗主,及四门主迭次立起,瞩目于人。他冷笑又道:“也敬上三杯……你二人的神位前。”

   

  彼时境况,双方剑拔弩张,诚一触即发。殷梨亭见众言辞虚闪,避重就轻,心道:“明教众人矢口不提,必是理亏,莫不是晓芙她……”倏地,他神色一凄,认定纪晓芙已惨遭毒手,心痛难抑,只提剑赴前,哀恸道:“杨逍,你怎能下得狠手,害了晓芙的性命!我殷梨亭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他手起身跃,悬一剑破空,那剑气似激流奔去,径贯于前,是一招“天马飞瀑”。

   

  时剑刃刺来,杨逍侧身一躲,乘风凭虚般地闪后,毫发无损。随即,黛绮丝纤手抚发,瞬拔金钗几支,屈腕掷去,且听“铛铛”清响,钗剑相击,一道刺骨寒意袭去,只震得殷梨亭骨节作响,右臂全僵。见先落下风,莫声谷伸臂后托,扶住人道:“六哥莫慌,我来助你!”

   

  话音未落,莫声谷虚步移位,伫至三人身畔,横扫一剑,引白虹贯目。随之剑锋回转,悬腕并肩,连向黛绮丝刺去三剑。然这三剑,每一式变幻莫测,或斜挑,或挥弧,如柔丝缠身,连绵不绝。岂知下瞬,范遥探掌一揽,挡人身前,怒道:“伤我娘子,还当着我的面,可是当我死了么!”随伸手衔剑,弹指侧敲,莫声谷登时卸劲,虎口剧痛,险连剑都掉了去。

   

  “休伤我七弟!你这妖人,我同你拼了!”殷梨亭高喝一声,抛剑入空,以左手接住,极迅捷地挥舞着。闻刃声赫赫,连耍一十三招,高低进退,出入攻守皆蕴其中,向范遥上身挥洒刺去,只道愈击愈快。眼见白刃缭乱,璀错如星,范遥当即识出,这是武当绝学“太渊十三剑”。纵见此,他却浑不在意,一边躲闪着,一边嘲道:“你这剑法才练几成,也敢来现眼?”

   

  只见范遥伺机出手,左掌擒剑,右掌拍出。这一掌攥劲千斤,风雷磅礴,距人尚有数寸之遥时,殷梨亭已觉阴风拂面,寒意迫人。他自知躲避不及,依挡身在前,护住莫声谷,慷慨赴死。斗然间,有身影掠过,趁时出手,俶抵剑以御,听“咔啦”脆声,是一身着藏青道袍,沉稳刚健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正是张松溪。

   

  张松溪硬接一掌,虽有兵刃作挡,却也勉强,直使之双臂震痛。他垂眸瞥去,见剑鞘裂纹纵错,稍时摇晃,尚能听得“哗哗”轻响,想是剑刃尽碎,不由心惊,想到:“方才那掌阴毒无比,内力又深,不知是哪路的邪门功夫。所幸,未拍至六弟额间……”再一抬首,又瞧群情激愤,面着怒意,当知是二位师弟无礼,搅人婚事,遂躬身施礼,歉道:“明教诸位,我二位师弟少不更事,今日冲撞了各位,我在此,先赔个不是了。”

   

  席座间,殷素素柳眉微舒,近凑与人,细声道:“张五哥,你瞧见了罢?这杨逍、范遥、黛绮丝才露半手,便这般厉害。其实,他们只想你师弟知难而退,没真下杀手,如若不然,过第一招时,杨逍大可出手,他俩必活不成。”她嘻嘻一笑,轻戳他肩,又道:“不过,如今你可以安心啦,你这师哥,看起来靠谱多了。”

   

  张翠山叹了声,连饮了口茶,庆幸道:“这是我四哥,他素来稳重,有他在,我现下放心不少。”

   

  来人言辞恭谦,明教众听罢,心火渐消,便也不好发作。此时,杨逍踏步上前,颔首回一礼,沉稳道:“张四侠既明事理,再好不过,烦请将你二位师弟带回,今日大喜,我着实不愿见血光,请——”话虽如此,二人对视刹那,张松溪倏后颈发凉,那神色,恍告诫着:“见好请收,他是不愿,而非不敢。”若真动起手,胜算几分,他当真估量不得。

   

  张松溪点点头,说道:“那自然,只是……我有一事,还请杨左使解惑。”逢人发问,杨逍心中了然,知他所问为何,也不回避,遂答:“但说无妨。”故此,张松溪侧首一瞥,望向殷梨亭,诚恳问道:“两月前,杨左使杭城掳人一事,众目睽睽下,着实抵赖不得。然而那人,是与我六弟有婚约的纪姑娘,我想请问,纪姑娘她身在何方,是否还在贵教中?烦请告知,这要求,于情于理,都不过分罢?”

   

  “张四侠,杨逍以命向你保证,晓芙毫发无损,一切安好。但,她下落如何,恕我不能言明,话已至此,三位请回罢。”话音刚落,殷梨亭神思崩溃,心绪难平,诚耐至极限。忽念及当日,莫声谷所言:“难免被魔头迷住,着了他的道。”犹如魔障,氤氲不遣。定须间,他目光轻扫,望了眼杨逍,又旋首望向案前,那伫步未动的新娘。

   

  执念萦绕,殷梨亭愈看,愈觉她是纪晓芙。

   

  一个念头激起,而心底,似另有余音回荡,正对他道:“你见过了,杨逍风姿绰约,貌若天人,晓芙为何不爱?是了,是了,她既没遇害,明教众人又如此阻拦,必有蹊跷……我为什么,没想到这一层呢。”他怔神良久,双手不禁发颤,沉默须臾,方喃喃低语:“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听得噏语,张松溪循声望去,见殷梨亭面苍如纸,神情恍惚,刚欲宽慰两句。岂知,他肩头一紧,忽被猛推了开,随听声嘶吼:“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抢我的?!杨逍,你……你……”话未道毕,一道青光掠过,散作飞霰,瞬向杨逍刺去。殷梨亭此刻,心中惟有一念,即:“杀了那魔头,晓芙便能回心转意。”那长剑运式错乱,时重时缓,乍瞧毫无章法,殊不知,这招剑意虽乱,因人癫狂怒极,竟蕴势凶猛。

   

  杨逍心念晓芙,不愿人为难,对峙数招,他只旋身躲闪,巧妙化去诸剑招,并未反击。不料此刻,二人身畔红影闪动,杨逍当即察觉,紧唤道:“晓芙,危险,你快退下!”可为时已晚。乍听得“晓芙”二字,殷梨亭癫狂更甚,剑刃斜下,以一招“流星赶月”猛劈了去。霎时,剑落巾飞,红绡断作两截,顺斩青丝几缕。来人双臂微张,挡杨逍身前,任那冷刃刺肩,深伤至骨。

   

  断巾落地,殷梨亭瞩目一探,暂得清醒。而孑立身前者,正是令之魂牵梦萦,忧思多日的纪晓芙。只见她肩裳破损,碎袍遮掩下,肤间隐现剑伤一道,狰狞殷红,血泊点点。

   

  “哐啷”一声,那长剑落地,殷梨亭满目凄然,颤声道:“晓芙,你……你为什么?”见人模样,纪晓芙泪落不止,数日愧意,便似沧浪击岸,俶汹涌澎湃。愧怍囿心,她强忍肩处剧痛,伸臂一拜,噙泪道:“殷六哥,三礼既成,我已嫁作他妇。对不起,我与逍哥,现下已是夫妻了……我实非有意隐瞒于你,原打算此事过后,便亲赴武当,向你赔罪言明的。可事已至此,你我旧约,再做不得数。是我纪晓芙对你不起,这一剑,我理应受得。”

   

  殷梨亭俶觉灵台轰然,宛如惊雷霹雳。

   

  此话既落,当惊满座哗然,或有慨叹,或有不解。堂前双方交手,明教众本欲帮衬,但见此景,只能垂手止歇,暂得观望。张松溪、莫声谷、张翠山三人错愕无言,恍不可置信,殷素素则眸光微闪,衍得一丝动容,敬佩稍许。

   

  如自嘲般,两行清泪倏下,殷梨亭别过头去,哽咽道:“对不起,你当真说得轻巧。纪晓芙,你若不想与我成婚,直说便可,我自尊重你的想法。可……你正邪不辩,自甘堕落,为那魔头所迷,与他纠缠不清,可还记得自己是谁么?你对得起为你悬心多日的同门吗!对得起你师父吗!”他想不透,当日戏言,竟一语成谶。

  积土成山,非思须之作;为山九仞,岂一日之功?临质问声声,纪晓芙心中,以“愧怍”所堆砌之高墙,瞬分崩离析。

   

  杏眸滞凝决意,她一改温婉,忽凄声反问:“是啊,我是谁……我是谁?你说,我到底是谁!”三句落罢,却是一声比一声悲怆。稍顷,她泪洒衣襟,又是一拜:“殷六哥,我敬你、欣赏你,但我并不爱你。若我违拗本心,与你成了婚,心中却永远都藏着逍哥,那这样,对你又公平么?同床异梦,不觉得可悲么?左不过,晓芙此生,是对不住你与师父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对不起,请你放下此事罢。”

   

  听人一席话,黛绮丝心下动容,遂帮衬道:“殷六侠,你若有何不满,冲我和阿遥来,别为难我嫂子。既不能挽回,又确是我等对你不起,你若要赔礼,抑或是补偿,我……”不待话落,倏风声掠耳,现一红影翩跹。只道那步法虚如凌波,飘忽难觅,众不及察觉,赫见杨逍瞬身闪过,目露凶光。

   

  杨逍心道:“我一再退让,你二人未曾收敛,反得寸进尺!如此,冲我一人来也罢,现如今,竟又伤了晓芙……找死!”

   

  他旋身伫地,探掌出袖,一把抄起手旁烛台,回腕斜斩。锐刃如剑铓,裂空段风,声若风雷鼓舞。杨逍掌中所擒,明是钝物,经其盘旋轻纵,忽而为剑,忽似短匕,竟同刀刃无异。眼瞧人腕落刃至,向殷梨亭疾刺而去,欲摧其首脑。张翠山定睛一瞧,心道:“可糟了,他是真想杀了六弟!”忙纵身腾跃,落于二人中间,左手挥钩,牵制住那烛台,右手握笔,以反端将殷梨亭推开,随劝慰道:“杨左使,你手下留情,我六弟非有意挑衅!”

   

  张松溪见是他,不由一愣,惊讶道:“五弟?想不到会在这见到你!”张翠山却无比尴尬,说道:“容我稍后禀明。”

   

  稍时,杨逍腰身一紧,感背脊温热。侧目瞥去,便见纪晓芙倾身覆前,悄拥住了他,抽噎道:“逍哥,你放过他罢,莫再打了,莫再打了……这一剑,原是我应受的。本是我毁约在先,又未能解释清楚,我求你,停手罢。”他衣衫微动,知背后,晓芙正泪落不止,俶心下生怜,才将掌中什物弃了去。

   

  得见此景,殷梨亭只觉讽刺,渐心灰意冷。凭任清泪纵横,他咬牙站起,抬手指向杨逍,冷冷道:“你不顾及我,我不怪你。可杨逍,他与你师父仇深似海,师太养育你多年,你跟了他,岂不与叛门无异?只盼你不要冲动,免得后悔。”决绝之下,他尚存一丝希冀,望她顾念往昔,适时回头。

   

  可未料及,纪晓芙眸光坚毅,缓步上前,一字一句道:“大错已铸,早无回旋余地,是生是死,我都会陪他走到底……我不悔,至死不悔!”

   

  好一句不悔!刹那间,殷素素肃然起身,连拍掌称妙,说道:“说得好!两厢情愿的事,与正邪有何关系?殷六侠,情之所钟,是很难改变的事。即便杨逍恶贯满盈,可纪姑娘还是欢喜他。还请你,看开些罢!”言落,她眸光微漾,悄又窥向张翠山。

   

  “甚好,甚好。”听人如此道,殷梨亭仰首大笑,尾蕴凄怆,遂朗声道:“诸位都听清楚了,非我殷梨亭背信弃义,毁约在先!既如此,我是不应自讨没趣,且祝你二人白首偕老,永不离分。杨夫人,告辞!”话音甫落,他双足蹬空,几番起落之余,那青影疾驰,转瞬踪影全无。莫声谷心中焦急,紧唤道:“六哥,你等等我!”欲加追赶,却怎也寻不见。

   

  经此一闹,本是满堂喜庆,却终落至兵戈相见,风景大煞。张松溪知责在己,颇挂不住面,只得恭谨一拜,沉声道:“我六弟年少冲动,闯得此祸,实非出本心,万望各位体谅,我在此,代他向诸位致歉了。杨左使、纪姑娘,也请你二人择日亲赴武当,将此事理个明白。”遂拾起佩剑,飞身而起,于檐上转折腾跃,一齐追了去。

   

  不料须臾,纪晓芙急火攻心,亦失血颇多,足下忽得泛软。她身形不稳,只道眼前一黑,登时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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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逍芙:归字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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