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卫首领一声令下,旁黑影闪动,瞬向檐外飞去。杨逍瞧见,却也未多阻拦,只冷哼了声,岂料须臾,他右手挥出,腕掌随之而动,扬剑风三道,乘势赴去。那剑风如银龙相逐,浮光飘逸,霎击在黑影背部。刹那间,三人身影一僵,顿摔落于地,而背处,赫见一长约七寸,深半寸的剑痕,血泊淋漓,是倚天剑气所伤。
众人惊骇,皆缄默不言。禁卫身经百战,得遇此景,不禁心叹:“啧,是我太轻敌了,原瞧他二人年纪不大,不过泛泛之辈,岂成想,竟是这般厉害!”且闻清音破空,杨逍横剑悬前,睨众道:“再上前一步,抑或是,谁敢去通风报信,我便将你们一齐杀了……这命要是不要,仔细斟酌。”随轻揽住晓芙,纵身一跃,又是几番起落。
禁卫一行眼见二人离去,本欲追赶,可惧其杀意凛冽,掌心、后颈、背脊皆为冷汗洇透,浑不敢动,故只得作罢。
待驰出百步,至隆福宫偏道旁,一簇红光映目。遥遥望去,见西北角崇国寺处,火光冲天,烈焰窜至七丈,纪晓芙瞧那火光,似想到什么,喃喃道:“咦?崇国寺,我记得那里,离太医署还挺近的?难道太医署有变?”此时,传得一声呼喝:“崇国寺、太医署走水了——”果不其然,正如她料想。各宫侍卫闻号,悉数出动。殊知,这偏道乃是通太医署的近路之一,规避不开,伴步声起伏,六路巡守登时行进,即要聚了来。
杨逍见势不妙,心道:“听这阵仗,周围少说聚了百十来号人,一人一枝箭,任我俩武功再高,也难不保被射成刺猬……硬拼实为下策。”如此想着,他四下打量,倏觅那太液池水沉静谧,若非细看,全不见水下光景。他眉壑一舒,悦道:“天不亡我!”当心中笃定,敲定一策,随转头低唤:“晓芙,你快憋口气,要抱紧我。”话音未落,纪晓芙眨眨眼,刚“啊”了声,俶感背处忽紧,足下泛空。乍听“扑通”一声,便连人带剑,一齐同杨逍坠了去。
可始未料及,纪晓芙不通水性,是一“旱鸭子”。
登落水下,她只感池水刺骨,直冷得打颤。偏这一跃,二人又落得突然,纪晓芙憋气不足,凭撑了几秒,那冷水便尽灌口鼻,致喉中发涩,她耐受不住,手足骤冷,直抽起筋来。故稍时,拥他背脊的手一松,她转挣扎着,欲扑腾起身。但见岸旁红光闪动,众巡守各举火把,匆匆行过,杨逍心惊道:“动不得!”遂伸臂一捞,忙将人按了住。便在此刻,纪晓芙朱唇微张,呛出几口水,似求救般,她紧攀住那修颈,十指不时乱抓,诚已至极限。
杨逍这才惊觉,晓芙不会水,想巡守阵列众多,须得多撑些时分。他抬眼一瞥,隐见水面之上,那光影仍未遣去。思忖中,杨逍伸手一探,倏牵住她手,予以些许安心,恍无声告诉着人:“别怕,有我在。”
正恍惚间,纪晓芙忽被搂住头颈,一瓣温软覆于唇,撬齿轻启,捎芳馥悄至……是他。
杨逍吹去些许气息,待温热渡口,她方缓解了些。然不料,纵得须臾舒缓,如饮鸩止渴,尝过稍许,便再割舍不下,愈发沉沦。纪晓芙双指腾挪,片刻不舍,心中惟有一念:“自己离不开这瓣唇,若离开,便会窒息。”倏捧住他脸,索吻蹙迫。不同平素,少女婉约的触碰,她落吻霸道,那簇柔腻滑入口腔,痴缠延绵,攫取着他每一缕气息。
贝齿轻咬住唇,稍加施力,便引来一味腥甜。杨逍被夺了气,本神思昏聩,霎让她一咬,当即清醒了来。再一抬眼,见岸旁空旷无人,心中大喜,忙勾住手边铁栏,随浮出水面。乍触及空气,他二人连呼喘数番,以通畅胸气,纪晓芙更猛咳数下,将肺水吐了出,才回过神来。随之,杨逍将她搭上肩,轻道:“晓芙,你抓紧些。”两人相将搀扶,辗转上了岸。
待至岸边,纪晓芙念起方才一吻,忽心底发颤,见他唇畔余得殷红,颇尴尬道:“那个,逍哥,我……对不起,我一时没憋住气,就……”遂探出指,轻抚那咬伤处。杨逍摇摇头,转覆住她的手,宽慰道:“没事,我都知道,你乖,先把阿遥找到再……”眸光流转间,他言辞稍滞,一双墨眸圆睁,闪过惊愕。许是瞧见什么,杨逍侧过头,鲜少地红了双颊。
他只觉气血翻涌,才那吻余劲尤存,又见她衣裙尽湿,薄纱半遮下,衬人身姿窈窕。不禁使人联想“灼若芙蕖出渌波”,朦胧娇美。杨逍胸口一热,险存了“要她”的冲动……
杨逍尴尬扶额,突然觉得自己“只能看不能碰”,便似刀架颈上,欲挥刀砍时,却俶被叫了停。故此,他收敛心神,强将欲火按捺了下,心下慨叹:“不能乱来,不看……是了,不看便没事了。”
纪晓芙见他眸光,顺势望去,窥得一方旖旎,忽尴意顿生,不知说些什么。稍顷,杨逍边解下外套,边递予人,低声道:“晓芙先穿着,遮一下。”说着便揽人行去。时入夜渐深,天色黯淡,前路愈发昏暗难行,与此同时,檐上瞬跃下一人,唤声道:“哥,嫂子!可算寻到你俩了,情况有变,先随我撤出去!”正是范遥。而他身后,紧随着三列禁卫,约几十号人,皆弯弓搭箭,声势浩荡地追了来。
“放箭,别让他们逃了——”后一声令下,远岑刀戟铮鸣,霎剑雨纷飞,来势汹涌。三人各抽刀御剑,边行边斩,自承天门一路疾行,绕枢密院,又跨过御史台,将至南文明门前。守门戍卫见三人行近,忙抽刀示前,喝道:“什么人!宫门下钥后若无陛下手谕,不得通行!”
杨逍知讲理不通,现境况危急,俶瞬至人前,右臂高举在旁,剑诀斜引,挥剑锋自下挑上,余清光闪现,正是一招“金声玉振”。顷刻间,不待戍卫看清,其中一人应剑倒地,旁的二人脸颊骤温,待伸指一抹,当即“啊”了声,惊觉血溅满面。再一瞧,只见那戍卫颈首分离,头被削下大半,登面如死灰,连退数步。此时范遥步上前,威胁道:“还用手谕么?不开,下场便同他一样。”
那两名戍卫连滚带爬,哀求不止,道:“开开开,给您开……手下留情。”颤手将锁卸了下。见门大开,三人不敢拖沓,顿足下生风,漆夜之下,便是三道身影起落,渐融夜色,不知去向何处。稍时,那一行禁卫匆匆赶至,瞧南文明门大敞,戍卫抖似筛糠,瘫软在旁,而城门外,积云蔽月,几缕清辉疏落,目及漆幽一片,哪还有甚么人影?
禁卫首领气急败坏,转拎起一戍卫,掌掴了下,唾骂道:“你这混球,不知道那三人是刺客么!你小子有几个头够砍,上头要是……啊呦!”同足下一滑,似被什么绊倒,猛摔在地。他揉了揉腰,啐道:“他娘的,什么东西!”随伸手去捉,岂料,正是那戍卫的半颗头颅……
是夜,一声凄叫响彻云霄。
而另一旁,三人偏路辗转,以夜作掩,方暂歇在数里外,一株古苍下。此番行动,他三人皆露了脸,想必此刻,城中早已重兵把守,挨户盘问,客栈是断不能回了。见二人衣衫尽湿,范遥拾来几堆枯枝,堆起了篝火,时晚风拂过,直吹得焰芯噼啪。
杨逍沉思半晌,想得“崇国寺大火”一事,来得蹊跷,故先声道:“阿遥,撤得这么匆忙,是怎么了?”言罢,他忽觉掌心那双手冰凉,垂眸探去,瞧她脸色泛青,身子亦抖得厉害,便一把拥住人,续问道:“还有,若我没猜错,崇国寺那火,是你放的罢?”范遥点点头,似怒气未遣,蓦地以拳捶地,愤愤道:“不错,是我放的。”
他解释道:“咱们三个混进去后,我幸运些,直接被带去了崇国寺,那距太医署不远。当时屋内,只有一名药童守夜,我索性宰了他,然后翻箱倒柜,寻了一圈,却发现,装解药的匣子还在,只是药空了。我正诧异,另一太医恰撞了进来,我忙将他挟持住,逼问之下,才知晓日前那小贼,也是来盗广陵散解药的……太医署严加戒备,奉上命令,早将解药都毁掉了。”言至此,逍芙二人面色骤苍,纪晓芙忙爬起身,惊道:“那岂不糟糕?!”
“嫂子莫急。”范遥探手入袖,取出一张纸,又说道:“我逼那太医给我写了张药方,跟着才放了把火。只是,我不知道这药方真假,万一那厮心有异念,故意错写方子……”不及话毕,杨逍脸色微沉,轻咳了声,俶想起,丁敏君前予他那丹丸,继摊开掌心,示于二人。
如此想来,当下的转机,惟寄托于此了。
“……这是?”纪晓芙不解道。
斯时,杨逍握住她手,柔声道:“晓芙,有个事我须得说,你听过莫要生气。”便将御花园如何误触机括、如何撞见丁敏君、如何收下药丸,如何为他引开巡守,以及诸反常言语,悉数道了来。或怕晓芙多心,言至末处,他握人双手的劲力,又稍重了些,诚恳道:“我心里只有你,和丁敏君,着实没有交情。眼下我担心,她此番送药,是不是另有阴谋……许是,灭绝师太授意,唱的一出‘苦肉计’?”
相处数年,范遥心如明镜,杨逍其人,是典型“可一颗树上吊死”、“撞南墙也不回头”之辈,有些事,他不屑做,更无谓扯谎,遂附和:“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看此事蹊跷,嫂子宽心,要不是看在那丁姑娘是你同门,哥还未必愿意理她。”
闻二人话语,纪晓芙心中坦荡,只温婉一笑,道:“我信逍哥,绝不会对不起我,这点自信总还是有的。不过,我惊讶的是,算上此番,你们才见三面,我师姐她……何故对你这么好呢?”她转念一想,当日杭城醉香楼,她为人所擒,照理来说,应是师父情绪最烈。可那时,纪晓芙清楚记得,师姐一反常态,神情激动,近至癫狂,甚是破天荒地,替她争辩了句……难不成,师姐也喜欢逍哥么?
此刻,他三人各怀所思,却大同小异,无外乎质疑丁敏君此行动机,或那药方真假。沉寂良久,杨逍当机立断,心想:“境况如此,想也无益。”遂提议道:“事已至此,再深究也不过事后诸葛。不论如何,现下我们手中有药有方,趁尚有余地,还是尽早离去为妙。”
范遥直起身,仰头望向那轮新月,喃喃道:“哥说的是,也只得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