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以我之躯,冠你之魂(下)
夙宁2020-07-05 09:255,381

  [五]

   

    我咬着唇,略烦躁地抵着下颌,心想:“傻丫头,你这般放不下我,怎就能一直忍着不来见我?我又不是什么黄花闺女,纵是多看两眼,我也不会掉块肉……啧,这话不对,我虽然不是黄花闺女,但……应该也算黄花闺男?管他什么闺女闺男的,只要是晓芙,随便看……”思绪飘忽间,我忽听得四周嘈杂不止,抬眸一瞧,原是早课完毕,众人正收拾着坐下软垫,意欲离去了。

   

    “晓芙师姐!嘿,你看,门口那儿站的是谁!”贝锦仪戳了戳我,以打趣十分且娇羞的口吻低声诉着。一身青灰道袍,发冠高束,面容虽不称俊美,倒也可言儒雅。只见那男子神色含怯,凝步不前,四目相对时,他更“啊”了一声。我当即便知晓,这人就是晓芙那挂名的未婚夫——殷梨亭。

   

    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此言当真不虚。不过,若是以后殷梨亭得知,他今日直勾勾瞧着的“晓芙”是我,会不会悔得青了肠子?

   

    我清咳了声,转将那皱巴巴的手绢塞回了袖中,又抬腕扶了下发髻,沉稳道:“贝师妹,你先去忙罢……我单独和殷六侠聊聊。”来的正好,晓芙因愧疚而不敢面对殷梨亭,故一直在逃避,可我则不然。有些话归根究底,还是男人与男人聊,方能说得更开,如此想着,我遂迈开步伐向人走了去。怎知倏然间,我被自后拍了下肩,回首而望,却见贝锦仪悬臂在旁,咧嘴笑了笑,同向我竖起了拇指。

   

    “总觉得……今天的晓芙师姐,举手投足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气质,特别帅!虽然不知道师姐为什么一直难过,但,看你现下这般,我也就放心啦。”她欣慰道。

   

    “贝师妹,谢谢你。”我抿唇一笑,语出真诚地向人道了声谢,同随殷梨亭去了偏殿处的杂物间。

   

    杂物间门口处的峨眉弟子见是我二人,不约而同地红了脸,转捂着嘴,掩声含笑说着些什么。想也可知,左不过是女子间那些酸溜溜又极度无趣的闲话。反观殷梨亭,他似个木头般杵在门外,我走一步,他方跟进一步,为此我不知在心底翻了他多少个白眼,才将这厮邀进厅内。

   

    “都是男人,你能痛快点儿么。”我于心底催促了声。

   

    可下一秒,我又想起武当呆头现在不知道此“晓芙”非彼“晓芙”,便也再不计较了。

   

    提起手旁的茶壶,我斟了杯茶,随推至人身前。  殷梨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茶,旋即脸上浮起两抹红云,垂首吞吐道:“那个……谢谢你,晓芙。”见人这般,我不禁嘴角一抽,心道:“我不过是倒了杯茶,又没做什么,你脸红个什么劲。”

   

    “不用谢,请。”我假笑道。眼瞧殷梨亭慢条斯理地饮完那杯茶,又待他踌躇时分。倏然间,他面色微凝,抬眸以一种既期待又迟疑的眼神望着我,认真道:“晓芙,关于我们的婚事,你一直委言推迟。是……是我有何不妥吗?还是,晓芙有什么顾虑?”

   

    听人道“我们的婚事”一句,我险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又费了好大气力,才将那口茶咽了下去。我知道殷梨亭说的是晓芙,可现下在我听来……怎就这么怪。

   

    定下心神,我遂向他摇了摇头。

   

    “六哥为人正直,心怀慈悲,待人处事确称得上一个‘侠’字,我敬佩你的德行,也愿意与身为君子的你继续相处。”他眸间俶烁起微光,提唇笑了笑,甚是期待我随后的话,“但……世间的感情,并非只有男女之情。六哥一心待我,我很感激,正因如此,所以我更不能欺骗坦诚真挚的你……我早已心有所属,你我的婚事,不如……就此作罢吧。”

   

    一声脆响,案上茶盏被他失手打落,破碎成数片。殷梨亭并未回答,只紧攥着袖口,半晌问道:“为什么……我能知道……他是谁么?”言罢,他的眼角微微湿润,似隐有泪光。

   

    若是晓芙,眼见殷梨亭痛心至此,或会因愧疚而闭口不言。我接触过的女子虽少之又少,称不得深谙情道,但我懂得,感情一事便似行军布阵,迟疑不得。有言: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故我未曾婉转言辞,反是直道:“知道又如何?逼他再不许见我,还是索性杀了他?……这样就能改变我钟情他的事实了吗?或许现在这些话,六哥听着刺耳。可你是否想过,来日我以今次心态与你成婚,你真的会开心么?呵……不如说,对你公平么?”

   

    “为了一句师命,就要以三个人的一生为代价,真的是你我愿意见到的么,同床异梦,不觉得可悲么。”我望了他一眼,旋即伸手从桌下取出那坛早已备好的酒,启封斟杯,再悬臂于前,敬示后一饮而尽,续言:“莫不如,趁尚有回旋余地之时就此了断,免得遗恨终生。这件事……终是我对你不起,你要恨要怨,都是你的权利,我无言辩驳。所以这杯酒,我敬你……是否愿意接受,亦随你。”

   

    这段话,并不仅是“纪晓芙”一个人在说,而是“杨逍”与“纪晓芙”,两个人同时在说。殷梨亭瞪大了眼,仿佛以看陌生人的眼光望着我。或是我不符晓芙的“冷静”与“果断”,或是方才话语难以一时接受,他沉默良久,才迟迟问道:“你……你真的是晓芙吗?”

   

    我点了点头。

   

    “你会惊讶,是因为六哥自以为很了解我。我……言尽于此,你保重,我先告辞了。”我竭力保持着镇定,向他平稳说道,而后径直推门,头也未回的走了去。我不知殷梨亭最后作何表情,但现下,我却忽觉如释重负,连同望及远岑的浮云,此刻也变得顺眼许多。

   

    迈出门槛的一瞬,我倏然想起,与晓芙互换身躯的这些时分,或是天意,这场看似困难重重的旅途,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六]

   

    曦阳高悬,日近正午,算来我在这凤凰林中已徘徊良久。

   

    不知是否因灵魄互换的缘由,我继承的记忆并不完善。可我依稀记得,日前仇家上门,我与数百人一路周旋,昨晚恰暂宿在此,只待天一亮,便打算将其一网打尽。然人算不如天算,偏逢此时,我和晓芙出了如此差错。想我逍遥一世,一群乌合之众能奈我何?但……晓芙年岁尚浅,又哪里斗得过那些沉浮江湖的老狐狸。

   

    我愈想愈慌,不由加快了脚步。直至行于一隅,霎时间,天穹风云忽变,冽风傍身,瞬引飞沙走石,耳畔亦闻得窸窣异响。我循声而望,只见一簇苍风化劲,飞凫挥洒,渐作绛河银浦,其地覆天翻之势,纵横捭阖之意,正是一记乾坤大挪移。

   

    “啧……出事了。”

   

    那苍劲势冲璇霄,锐不可当,我抬袖一挡,暗道不妙。待风沙尽消之际,我见“自己”正倚在一颗树前,神色惶恐,而四周伏尸百里,血流千步,断刃残戟遍嵌于旁,浑不知数。我想也未想,近乎本能般将“自己”揽入怀中,轻抚了抚人额发,安抚道:“晓芙别怕,现下没事了……”

   

    晓芙惊魂未定,气息仍起伏不止,神色皆游离在那些早已断气的追兵身上。我悄牵过她的手,一边试图抚均人混乱的气息,一边问道:“把气喘匀,慢慢跟我说,发生了什么?刚才那一掌,是晓芙打出来的么。”

   

    “我”摇摇头,旋即又如捣蒜般点了点头。

   

    “一觉醒来,我就发现周围都变了,随即又发现……我原是打算等逍哥你过来找我的,但等了许久也不见你,就想先四处走走看……哪知刚走了没几步,那位大哥带着十几个人,拎刀就要砍我!”她抬手一点,指向不远处一群口唇染血的黑衣人。“我……我不想杀他们的,可他们怎也不肯信我的话,非要我丧命于此,我总不能站着挨他们打罢……就咬着牙拍了一掌,结果,他们就都死了。”话音未落,“我”眼角微垂,以一副女子方能做出来的柔弱神态,抽泣不止,而要命的是,我竟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动人。

   

    她哭得我心疼,我便抬手替人拭了拭泪,柔声又言:“乖,别哭,然后呢?”

   

    “他更过分!见先前那几人倒地不起,便连听都不听我解释了,愤声道:诛杀杨逍者赏金万两,倘若生擒杨逍,朝廷封侯拜官。他这一讲,剩下的那几十人顿情绪激昂,一股脑儿的向我赴来。我一着急,动了真气随手挥了挥,也不知道使出来的是甚么武功……就、就成这个样子了。”晓芙正说着,却眉头倏皱,不知怎得竟猛咳出一口血来。

   

    我思虑了下,当即明白了缘由为何。峨眉所修内功属阴柔一脉,与乾坤大挪移的运气方式截然相反,而情急之下,晓芙却强催内力施了掌,相当于用了一招“反乾坤大挪移”,自会招致内伤。

   

    “别运气,来……你搭着我,我们回去再说。”我一把扯过“自己”的手臂,绕颈搭肩,却俶感一座大山压了上来。想我在男子一列应属清瘦,可此时攀在晓芙这瘦弱的肩膀上,便好似泰山压顶。所幸,那茅草小居算不得远,一路跌撞,在我筋疲力竭之前,仍是将晓芙好生安置了去。

   

    ……我好沉。

   

    “以后我定要再少吃些,一日一顿。对……一日一顿。”我倚在床沿处,正盘算着日后减餐,稍时却被扯了下衣袖。我回眸一探,只见“自己”咬着唇,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渐浮红云,似有难言之隐。“晓芙,怎么了?哪不舒服么。”我抚过她愈发滚烫的脸,半晌踟躇,晓芙方握住我的手,吞吐道:“逍哥,我……我想小解。”

   

    我抬手一指,随口答:“出门右拐,东侧有恭桶。你安心,这里没有别人。”话刚脱口,我当即便后悔了,晓芙在意的好像并非于此。一番思索后,我方察觉到了问题所在……晓芙哪里懂得男人如何小解。尴尬之余,我转身清咳了下,旋即伸出手,示意人随我前行。大抵是忍耐不住,她愣了一会儿,终是红着脸将掌心覆了来。

   

    金风淡荡,轻烟乍敛,一树红枫映目。这凤凰林霜枫尽染,殷红若血,此刻却皆不及我二人脸色半分。我屈身半蹲,一手揽过人腰际,一手攀上那紧系的绶带,再将之缓缓解下。“你若觉得害羞,只闭上眼,不要低头就是……听话,别乱动。”我抱住“自己”那僵似槐木的身躯,一并叮嘱着。

   

    ……

   

    “逍哥,我……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你、你……你可不可以不要乱碰?”

   

    “我不扶会弄到别处,再忍一忍,别动。……晓芙你别动!”

   

    “不行,那感觉好奇怪……呀啊啊啊啊啊——”

   

    “闭眼闭眼,晓芙听话……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

   

    我还是第一次见自己将被子蒙过头,蜷身缩于一角,万分羞愧的模样。我只庆幸这般光景并没有被明教同僚所见,若不然,日后我该如何自处,如何发号施令。

   

    不过当下还是哄好晓芙最为要紧。

   

    “晓芙,你闷坏了可怎么好……乖,到我这儿来,我抱抱你可好?”我掀开衾被一角,试图伸手“捞”出藏在被中的晓芙,然施行未果。无奈之下,我只得隔着衾被,轻抚了抚缩成一团的她,宽慰道:“晓芙,被看光的不是我么,要难过也理应是我难过啊……你不要自责,我不用晓芙对我负责,我对你负责好不好?”

   

    听我如此道,衾被间忽探出一双手,冷不防地将我扯了过去。被内昏暗,唯有一双乌溜溜的眼,此刻似漆夜间的荧星,不时闪耀着。须臾,我肩头微沉,一双有力的臂弯拥住了我,她未曾言语,但轻颤不止的身躯令我意识到,“我”正在哭。

   

    “我们是错的吧……正邪殊途,我明知逍哥不是我可以贪恋的人,却还是忍不住会想要见你,触碰你。我以为躲起来不见逍哥,天长日久,我便能忘了你,但我错了……这样只会让我更割舍不下你。为什么正派子弟就不可以爱魔教妖人呢?为什么逍哥是师父的宿敌?为什么……”那虽是我的声音,可于我而言,这一瞬缩在我怀间的,是卸下坚强伪装,悲伤却脆弱的晓芙、是徘徊在三道桎梏,而又无处可逃的晓芙。

   

    我鼻尖一酸,没由得心疼起来,晓芙每哭一声,便如同在我心间狠狠地剜上一刀。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知就这般任晓芙在我怀间哭个痛快为好,或是告诉晓芙,我亦是如此深爱着你,始终如一……我想了很久,仿佛有一个世纪般漫长,却还是选择了后者。

   

    “我杨逍此生,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动心过,你纪晓芙是唯一一个。嫁给我,做我的妻子,我会保护你,照顾你,代你承担所有的苦痛和悲伤……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晓芙,你喜欢我么?”

   

    谁说正派弟子就一定不能爱魔教妖人。

   

  [尾声]

   

    当我再次苏醒之时,我与晓芙的身躯已然换了回来。

   

    天光渐明,透窗棂添得几分生机,清光擦目而过,不禁令我双眸刺痛。许是人昨晚哭得太凶,我揉了好一会儿眼,却仍觉不适。倏然间,一只细腻纤软的手叠在我的掌间,只见晓芙背对着我,俨然一副神秘至极的模样。我本想转过她的身子,怎知人双肩微抖,同吞吐道:“逍哥,你……你真的对那个,很感兴趣么。”

   

    我闻言一愣,十分不解道:“我对什么?晓芙么……从见你第一眼我就对你很感兴趣。”

   

    “不是说这个……”言罢,我的手腕忽被扯了下,届时一股令我欲罢不能的宣柔感流连指间,温软非常。我当即知晓,掌下所覆是为何物,随之便回想到昨时我那“过分”之举。太丢脸了……那时的肆意冲动,居然存为记忆,留在了晓芙的脑海间。我咬咬牙,直被惊得道不出一句整话。

   

    接下来我是不是会被晓芙扇一巴掌。

   

    岂料她不愠不怒,反按住我的手,又轻揉了下。一番沉默后,晓芙转过身来,并以认真十分的神情望着我,喃喃道:“其实……我也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它是软的。”

继续阅读:[番外-4]良人可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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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逍芙:归字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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