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潮鸣
夙宁2020-07-17 22:282,358

  那一晚,我与芳含不约而同地失了眠。

   

  只一闭眼,我便仿佛看见了散落满地的金饰,一袭火红的嫁衣,还有晓芙绝望又决绝的神情。我不曾有过心上人,无法知晓从天黑等到天明,由希望变成绝望,究竟是苦痛几何;或许更无法知晓,思念恋人时,那既悸动又煎熬的心境……但我懂得,能让人在一生最美好的年岁时,拟下自尽的决意,必是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绝望。

   

  历史无法回溯,任谁也无法阻挡时间的脚步,往事终将没在时代的洪流中,烟消云散。我辗转难眠,不由替晓芙在心底发问了千百遍:“你为什么不接她走,为什么狠心丢下她一个人?你可知,有个姑娘穷尽此生,为你流干了所有眼泪啊……”

   

  次日,待第一缕天光破晓,我遂掀被而起,走向客厅。窗帘紧拉着,仍似漆夜,只见晓芙枕在沙发一角,身姿曼妙,她并未入眠,而是静静地凝望一隅,不知为何,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忽涌上心头,压抑之至。与此同时,另一扇门被推开,芳含亦是伫在原地,眼中好似泪光隐隐。

   

  见是我二人,她起身温笑,柔柔道:“还很早,不再多歇息一会么?”我闻声一恍,摇摇头,不知是出于对晓芙的怜悯,还是对那负心人的谴责,我满心激愤,只想快些帮人达成心愿,“没事的,他让晓芙姐姐空等一场,可我们不会。我和芳含约好了,兵分两路,她去东巷和学生会那边打探一下,我则去旧报馆查查线索,那……晓芙姐姐是跟我俩谁一起呢?”

   

  晓芙稍有迟疑。

   

  “我可以自己走走吗,我想……”未待话毕,芳含俶然插话,替人解释道:“明白啦,想去看看你们两个过去走过的地方嘛,这倒没什么,只是,芙姐你能找回家里么?”仅过一夜,我与芳含便发自真心地,将晓芙当作了“自己人”,仿佛她是离家多年,方归乡回舍的姐姐一般。

   

  晓芙微微怔神,“这不难。”,旋即抬腕探手,解下两枚翡翠耳环,分递予我二人,说道:“只要生云和芳含拿着它,我就能感知到你们的所在。”言罢,她忽躬身一拜,随郑重道:“不论此番能不能寻回逍哥,二位的恩德,晓芙会铭记于心,来生做牛做马,都愿报答……”我心下酸楚,忙上前扶人立起,宽慰道:“晓芙姐姐要真想报答,那就答应我俩,就算没能找到杨逍大哥,你也要放下过往,安心转世,下辈子活得自在一些吧。”

   

  她苦涩地笑了笑,却并未作答。

   

  诚如前言,我与芳含各自行动,不由忙碌起来。走进小巷,在一行琳琅各式的铺子间,我发现了旧报馆。报馆虽不大,但装修典雅古朴,似蕴几分民国遗风,迈过门槛,又可见上横一匾,所书:古往今来。

   

  室内的光线昏暗,泛着焦黄,有一老人倚在案前,正撑颌午睡,鼾声起伏。“大爷……大爷,醒醒诶!”我低声唤人,他却睡眼惺忪。后连推了两下镜框,才露出与灯光一般泛黄的牙齿,与我笑答:“小姑娘找什么呀!别看老头儿铺子小,就算是溥仪登极时的文书,我也是能找出来几张的……”

   

  老人滔滔不绝,向我自豪地展示他的收藏,譬如:毛爷爷的诗选真迹、宋美龄大婚时戴过的宝石戒指、张作霖的剃须刀……我尴尬笑笑,打断他的叙述,倏发问道:“大爷,打扰一下……我想问您这儿有没有上海37年时的报纸?或是有关淞沪会战的报道?”

   

  “啊,有的有的!你等等……”老人呲牙一笑,旋即弓背弯腰,在案下翻腾良久,整理出一摞用塑料薄膜封着的旧报纸。我接过旧报,以一目十行之速,信手翻阅了起来。许是年代久远,旧报的纸面已残破泛黄,好些字亦模糊不清,可文章却是有趣的很……我不禁联想,在那个无电视电话的枯燥年代,又值硝烟四起,想饭后读报、阔论时局便是他们仅有的乐趣了。故此,我不禁再次感慨:“感谢改革开放啊。”

   

  一路翻阅,一路期冀。在37年十月的一期,我终读到一篇引我瞩目的报道:《哀哉!少女绝命新房,论封建婚姻之害》。只见下附文字言辞犀利,句句批判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竭力倡导“新时代,解放思想,理应自由恋爱”,阅读至此,我念及晓芙,不免拍案而起,高呼道:“写的好!什么狗屁婚约,就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哎呦,小姑娘不要大喊大叫嘛,快吓散我这把老骨头了。”老人低声斥道,可话锋一转,遂又挑眉问起:“不妨和我说说,你想知道些什么呀!有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见得会登报。”

   

  见有转机,我眸光骤亮,忙识趣地留下两张钞票,赔笑道:“您肯帮我就最好了。实不相瞒,我有个亲戚,她年轻时和中央第十团的军官好过,淞沪会战前,两人上海一别,自此那军官就再无音信。嗐,您也知道,临了了,老人家都比较怀旧……”

   

  我发挥了我的“特长”——审时度势,信口胡诌。

   

  老人咯咯偷笑,将那钞票揣兜后,颇自豪道:“你问我就对啦!我年轻那会儿,也是第十团的人,后来打徐州时伤了腿,这才撤了前线。唔,我想想……淞沪会战,那是场硬仗啊,当时日本人的飞机一过,先锋就阵亡了大半,哎,步兵逼坦克冲锋,又没打好掩护,总之是一点配合都没有……双方开火刚六天,我们防线就崩了,有的兄弟当场就被堵在街口毙了,就连我们头儿,也身中两枪,隔天早上就去了……最后打得就剩遥小子和我们十几个人了。”

   

  方才话落,他笑意凝滞,蓦地摘下眼镜,抬手抹起泪来。须臾失神,老人望着远方,仿佛思念起故去的战友那般,哽咽道:“小姑娘啊,你亲戚要找的人,可能……当年根本就没从战场上回来啊。”

   

  “啊……老人家您别哭。恕我冒昧,再多问一句,您当年的上司,他是不是姓杨?”听老人如此道,我俶感不妙,一股糟糕的预感瞬充斥心底,久难排遣。可世事无常,有时愈是怕什么,便愈来什么。只见老人闻言一怔,伤心更甚,不由悯然长叹,抽噎道:“是啊,我们头儿叫杨逍,念过大学,有文化,脑子机灵,人长得还他娘的俊,走的那年……他才二十四岁啊。”

继续阅读:8-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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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逍芙:归字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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