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夕颜
夙宁2020-07-18 13:472,498

  天色渐晚,我漫步于长街,手中捏着那份报纸,心下却满是疑惑。

   

  倘若老人所言非虚,那么杨逍大哥八月时就去了,可这有一点不通。晓芙亡于十月,我清晰记得,她曾说成婚前一直有收到人的信,死者怎么可能会寄信呢?思虑良久,我仍是未参透其中缘由。老人与晓芙,都没有撒谎的动机,到底是哪里出了疏漏?懵然之际,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我按键接起,话筒另头正是芳含:“喂?生云吗,我这儿有重要发现,你快回家一趟,芙姐也和我一道回来了,等你!”

   

  一路仓促,我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取出钥匙,我拧门推入一瞬,兀然发现沙发上多了位清秀少年,他见我来,向我颔首示意了下。“苏学姐好,我听周学姐说,您和纪晓芙小姐有些渊源,算是她的远房亲戚,是么?”少年言罢,芳含向我使了一眼色,晓芙亦点点头。我遂深吸一口气,面色不改地胡诌道:“我祖母和纪小姐是表亲,关系很好,老人家临了还是很牵挂当年事,一直想知道杨逍那时为什么没来接她。”

   

  晓芙勾唇轻笑,不由冲我竖起了拇指。

   

  “这样啊……”少年若有所思,似略有迟疑,仿佛并不全信我的话。斗然间,我灵机一动,取出晓芙的那枚耳饰交予人掌,解释道:“你看这个,是纪小姐的遗物……她亡故后,我祖母就一直收着。”如此,少年方点点头,回身从书包中拿出一叠信件,还有一张沾有血渍的纸。

   

  “我爷爷姓范,叫范遥,是当年杨逍身边的副官。老人家刚去,临走前将这些珍藏了几十年的书信托付给我,嘱咐我,要是有朝一日遇见纪家后人,就将这些书信交还给纪家。淞沪会战结束后,老人家去杭县寻了纪小姐,可怎也寻不到人……他希望你们能将这些信带到纪小姐墓前烧掉,告诉她……”

   

  ——嫂子,哥从来没有抛弃你,我们到罗店那晚,其实哥就已经不行了。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瞒过所有兄弟,给你写了三十六封信,托我隔几天就寄给嫂子一封,说如果你有了更好的归宿,就不要再寄了。你托贝少爷捎来的口信,我收到了……可是哥已经没法去接你了,请你原谅他的失约。

   

  少年代述完,又拾起那张染血的纸,喃喃道:“这是他留给我爷爷的信,苏学姐可以看一下。当年杨逍的遗体没能带回上海,我爷爷就在望江桥那边给他立了个衣冠冢,你一看就知,我所言非虚。”我颤着手,接过那封信,特意抬高了些,方便身后的晓芙一齐看过。

   

  微微泛黄的信笺上,边角染着零星血渍,只见其上笔势夭斜,字字清秀,写道:“阿遥,今生相识一场,实幸甚之至。我走了,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临行之际,唯有二事称憾,一憾神州动荡,家国未定;二惜故时盟约,无命复偿。我去后,请代我将这三十六封信寄予晓芙,如她另有良人可依,便再毋须寄……若你愿,来朝祭我之时,能否再折芙蓉二三,相送于我?”

   

  那一瞬,我蓦地很冷,一股难以言喻的凄怆氤氲心底,悄然迸发。我回头去望,见晓芙双肩微颤,面色又变作初遇芳含时的那般模样,唯有不同的是,她已泣不成声。“对不起,逍哥,我错怪你了……对不起。”晓芙垂下头,不觉攥紧了衣角,低声啜泣着。

   

  ……

   

  晚风微凉,捎着些许深秋的韵味,点点繁星如许,交织成一片璀璨的银瀚天河。不知为何,今夜月色很柔,倾泄于长街小巷处、轻漾于澹波清潭间。我与芳含、晓芙三人坐在通往远郊的巴士上。恍然间,我又闻到了那味舒缓香氛,淡淡的,氲着栀子独有的高洁温雅。

   

  望江桥路途稍远,经由市中出发,总要三四个小时才能抵达。一路辗转,我们终于下了最后一辆车,彼时,江潮叠起,不时冲刷着岸上的砖石,潺潺江流声碎,迎着皎月,我与芳含随晓芙踏上了那条琼英纷飞的小路。这里埋着无数不知名的,在那场站战役中未能归家的英灵,我不曾害怕,反觉平静十分,还有一丝无法遣怀的忧伤。

   

  却也不知走了多远,我忽嗅到一股清香,只见足下芙蓉盛开,千姿妩然。飞花轻似絮,玉叶婆娑,一树桃花下,落英缤纷。霎时,一阵南风吹过,满天扶摇的琼英下,一个孤峻清瘦的身影静伫。“逍哥……”晓芙低声一唤,那身影闻声而动,方知来人真容。

   

  军装笔挺,一双墨眸深邃如玉,姿容俊美绝尘,恍若画中仙般。我倏想到了晓芙形容人时,那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杨逍,他确是衬得起这词的。

   

  须臾,微风吹起他的衣角,清辉折映。少年凝眸而望,淬得满目温柔,可稍顷……那温柔又渐作怜惜,哀伤不已。骨节分明的掌抚过那修颈,他一把将她拥入怀间,颤声道:“晓芙,你真傻……”话音刚落,她神色一凄,忽埋首于他颈畔,紧拥着人,肆情抽泣了起来。少年并未言语,只轻抵她额间,抬手温柔地拂着那墨发。

   

  晓芙是个坚强的姑娘,可在杨逍面前时,却又永远坚强不起来。

   

  “我以为逍哥不要我了……对不起,对不起。”她抽噎着,遂哭得更凶了些。然下一刻,少年轻捧起她的脸庞,阖眸吻过,旋即抬手解下身前衣扣。……外套、里衫被一件件解开,露出白皙细腻的肌肤,只见左胸近锁骨处,是空洞狰狞的血口,好似一席素绸浸了浓墨。“我从来没有不要晓芙,我哪舍得,不要哭……嗯,没事了。”少年眉心微蹙,随探指为人拭去眼角的泪水,紧又将人抱回了怀间。

   

  她在黑暗中等待了六十载,他便在浊世中仿徨了六十载。这六十载是苦痛的、悲伤的,可就在方才那一笑间,过往皆泯。

   

  忽然,一缕天光自东而起,是破晓时。我垂眸一看,表盘已然指向3时57分。“生云!我听家里的长辈提起过,鬼是不能见第一缕朝阳的,那会灰飞烟灭的啊!”芳含猛地拽过我,哽咽说道。我闻言脸色骤惊,刚想上前提醒,可少年倏对我笑了笑,摇摇头,转而温柔地抚过她的脸,柔声道:“晓芙,我带你回家好么?……下辈子,你还愿意嫁给我么?”

   

  一滴泪落下,湮灭成光。煦阳初起,柔和的光映照大地,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迷住了我的双眼,待我再睁眸时,唯有满眼怒绽昳丽的芙蓉花,和那颗琼瓣缤纷的桃树。虽然只有一瞬,少年与她却共沐阳下,恍似故年那般……他牵着她的手,越分花拂柳,途小径蜿蜒,向着最为光辉的所在缓步行去。

   

  “……我愿意。”

   

  那是我听见的,晓芙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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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逍芙:归字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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