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甘霖
夙宁2020-07-19 15:244,084

  自收请帖三日后,如前所策,以范遥、黛绮丝为首,韦一笑、周颠、彭莹玉等人作辅,前赴王盘山一会,而其余三散人,则身返回教,打理诸多事务。待过四日,杨逍见晓芙伤势转好,方才安心,继携人同行。

   

  一水浓阴如罨画。江南雨季,疏雨池塘见,微风襟袖知。杨逍、纪晓芙二人刚下渡口,未行出几里,倏听轻雷一声,天乌云翳,骤雨滂沱而至。

   

  这雨来突然,他二人躲避不及。放眼四下,一路皆是藤蔓丛生,遥无尽头。眼瞧雨势渐盛,天将欲晚,杨逍心道不妙,忽惦念起,晓芙肩伤未愈,碰不得水,忙解下外衫,为她轻披肩上。岂未料,但见人面苍如纸,额角泛青,一双薄唇紧抿,渐失血色。而那肩伤处,碧裳洇透,零星血渍斑驳,尤甚瞩目。

   

  杨逍眉心紧蹙,淬满目惊慌,暗道:“可糟了,那伤处沾了水,怕是感染了。”遂忧意顿生,关切道:“晓芙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身上冷不冷?”然话音未落,他倏肩头微沉,垂眸一瞧,便见她摇摇欲倒,随跌了来。稍时,一只手搭在襟处,轻扯他衣袖,纪晓芙虚声道:“逍哥,我……我走不动了,身子好沉。”

   

  此刻,纪晓芙只觉双腿灌铅,如坠千斤,甚连睁开眼,都亦困难十分。许因沾了水,她肩处隐隐痛痒,难耐得紧,故又闷哼了声。

   

  “乖,那就不走了,我背你。”见人这般,杨逍柔声而语。继而转过身,一手揽住她腰际,一手扯过她臂,横搭于肩,缓将之背了起来。胸背相贴间,隔着衣衫,阵阵温热袭身,伴异香悄渡,不觉予纪晓芙些许安意。随之,她侧首斜倚,伏在人肩头处,发问道:“逍哥,少时你我分别后,这些年,你有想过我么?”杨逍勾唇笑笑,答道:“一直都想。只是过去不懂,再遇到晓芙时,才知道那是喜欢。”

   

  听人如此道,纪晓芙心中欢喜,遂追问:“那,逍哥是怎么发觉的?我想知道……”杨逍思虑片刻,温声答:“当时我昏倒,压在晓芙身上了罢?我不喜欢与女人过分亲近,但那之后,我发觉,晓芙碰我时,我并不会排斥,甚至……想你继续碰我,总之,是种说不清的感觉。”言罢,她不觉双臂微张,环住他修颈,探指抚了抚,又道:“像这样么?”

   

  杨逍抬起掌,覆过那方柔腻,说道:“也不全然。其实,只要晓芙在我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凭看着你,我就很开心了。”话音落罢,纪晓芙俏脸一红,打趣道:“好啊,逍哥是把我当做花瓶了么?”彼时雨落薄衫,捎得凉意,可他二人却温意流连,如沐暖阳。

   

  就这般,二人不时言语,恍走了许久,直至林涧尽头。距百步处,且见田地青郁,旁有一片农舍。得见此,杨逍喜出望外,忙疾步行去,叩了叩门。未过须臾,那门缝轻启,内传一声低沉,问道:“是什么人?”一农妇探出头,张望了番。杨逍步上前,诚恳道:“打扰一下,我娘子身染风寒,又淋了雨,能否在您这里借宿一晚?”

   

  农妇直目一望,见他二人衣衫尽湿,神情憔悴,当即道:“好说,快请进来罢。”且听“吱呀”一声,门瞬被启开,杨逍道过谢,紧跟其入了内。

   

  行至屋中,杨逍将晓芙轻置榻间,转取出些银两,交付予人。农妇掌心骤沉,侧目瞥去,不由双目圆瞪,连惊慌道:“呀!这……这不过借宿而已,哪要得这么多钱?”杨逍却淡然自若,推让道:“婆婆只管收下,有件事还须劳烦。”正说着,他自袖中取出一张纸,递予那农妇,续道:“请您按这方子,抓两副药,再给我一套干净衣物,余下的钱,您自己收着便是。”

   

  农妇点点头,不敢怠慢,起身去隔屋,寻了套粗布衣裙。恰值此间,杨逍凝气丹田,引真气流转周身,只见他衣衫微震,引水雾浮腾,渐散去衫中水气。稍时,农妇归返入屋,见杨逍衣衫干爽,心道:“咦?!他刚才,全身不还湿漉漉的么?”不由怔了神,更觉其深不可测。故此,她放下衣裙,试探了句:“小伙子,怎么称呼你?是从哪来?”

   

  杨逍当即察觉,那农妇心存顾虑,遂温和一笑,解释道:“我姓杨,从北地来,婆婆随意称呼就是。您倒不必害怕,我是懂些武功,但都粗浅得很,只为自保。再者,我二人此行,是为回乡探亲,别无他意。”既得解释,农妇心下豁然,又听他口音,确出自江浙一带,方打消顾虑,转身离了去。

   

  待回过神,杨逍凝眸一望,见人蜷身抱臂,双颊绯红,肩膀亦抖得厉害。纪晓芙明感身灼如火,却恍置身凛冬,浑颤不止。便在此时,一抹温热贴了来,轻抵她额间,悄试探着温度,良久、良久……方舍得抽离。“……怎烧得这般严重?”听一声清冷,她心中知晓,是他。纠结之下,她不觉贪恋起那温暖,伸出双臂,迷朦道:“逍哥,是你么……我好冷,你不要走。”随揽住他背脊,缓擢温意。

   

  殊不知,杨逍刚欲起身,却倏被拥住。他并未抗拒,只道了句:“嗯,我不走。”任人肆意折腾,直至她疲累,才轻按住那双臂,嘱咐道:“别乱动了。”

   

  听他话语,纪晓芙杏眸半掩,点了点头,遂卸下劲力,沉沉睡了去。

  “师父,师父……”突然间,纪晓芙忽喃喃低语,同伸出掌,一把攥住他手腕。只见她神色凄然,边阖着眸,边蹙眉哀求道:“师父,你放过逍哥罢,不要杀他。他没有害大师伯,也没有强迫我,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是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峨眉……”许烧得厉害,她登时错乱,误将梦中所见,与现实混淆,把杨逍当作灭绝师太,胡言乱语着。

   

  纪晓芙或是抽泣,或是哀求,可每一句,皆是她平素压在心底,想言明,却不敢吐露的心声。如此“胡言”半晌,杨逍听在耳里,痛在心底。她每道一句,便似利刃一把,直戳在他心房,是血流如注。

   

  杨逍再也听不下去了。

   

  定须间,他倏回握住人,沉声道:“晓芙,我原谅你,也放过杨逍。我不会再想杀他了,你安心便是。”话音落下,那双手的劲力,方松懈几分,可仍执拗不舍地,攥着他手腕。杨逍心中动容,遂又道:“我何时骗过你?”似梦及什么,纪晓芙眉心骤舒,恢作原貌,喃喃念道:“逍哥,我师父她……肯原谅我了,也再不会杀你了。”沉昏又睡了去。

   

  与此同时,窗外绵雨初歇,明月凌空,一缕清光斜映,衍得几分温柔。他又俯下身,贴额与人,知那高热已退,不觉温笑。杨逍侧过身,轻将人搂入臂弯,直至听得清,她均匀的呼吸声,方安下心。静谧时分,一路舟车劳累,时倦意漫袭,他渐也阖上眸,悄然入眠。

   

  次日清晨,疏云霁雨,见晴空千尺。农妇一早起身,带着那药方,去城中抓来了药。待回至农舍,见他二人仍未苏醒,便先架上火炉,将药煎了上。而稍顷,闻步声细碎,农妇瞥目望去,只见门外孑立二人,像是夫妇。那男子身着黄衫,背负长剑,神情甚是飘逸,而他身旁女子,则较之年长,堪道清丽有余,威仪更著,亦提了柄长剑。

   

  男子正是“铁琴先生”何太冲。自不必说,那女子便是班淑娴了。

   

  他二人现身于此,倒也不奇,原也因“推举盟主”一事。不料未至苏州,偏逢暴雨,颠簸了一夜,才寻得此处。随之,班淑娴步上前,抱剑以礼,说道:“老人家,劳烦您,我夫妻二人行得累了,想讨口水喝。”言罢,何太冲亦紧跟着,拱手一拜。农妇见二人威仪自持,气魄不凡,忙应道:“不劳烦,两碗水而已。”便转身行去,拿来两只碗,满斟予人。

   

  班淑娴捧过碗,豪饮一口,道了句“多谢”。捋神间,她嗅得那药香,忽脸色微变,恍是察觉了什么。诚然,班淑娴家学渊源,颇通医理,只稍稍一闻,就知炉中药材名贵,多为生肌癒骨、调理中气之效。她心道:“这药气酸涩……可是受了剑伤、刀伤才会用到的方子。且不说,这药材名贵,非寻常人家负担得起,她不过一农妇,又不懂武功,怎会煎上这药?”

   

  她愈想愈怪,忙问道:“老人家,看你煎药,敢问是家中有人病了么?我略通医道,你若信得过我,不妨与我讲讲,或许,我能帮衬到你。”

   

  农妇擦了擦汗,憨憨一笑,说道:“你心肠真是好,我老伴死得早,家里哪还有什么人。其实这药,是位小伙子拜托我煎的,给他媳妇。”她边解释着,边念及二人形貌,不禁称赞道:“说起来,那小伙子很有礼貌,生得极俊,老身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那么好看的人。更难得的是,他疼媳妇,一路背着那小姑娘,又照顾了一夜……小姑娘有福咯。”

   

  听得“生得极俊”四字,他二人对视一眼,顿时起疑。何太冲心领神会,眉壑一拧,长吁短叹道:“老人家,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可现下,这丑不得不扬……实话与您说,我有一小妹,不同意家中婚事,与她相好私奔了。我与夫人担心得紧,找了许久,可半点消息也无,您可否告知,那对年轻夫妇长什么样?若是家妹,我这就将她带回去,不再追究了。”

   

  言罢,何太冲佯作伤心,甚落下泪来。

   

  农妇见状,忽想起女儿,不禁伤感,宽慰二人道:“年轻人的事,且随他们去罢。唉,那小伙子话不多,只提到他姓杨,二人是回乡探亲的,听口音,像是咱们江浙一带的人,约二十五六,至于小姑娘,她还昏迷着,不知是哪里人,也不过十六、十七的模样,也是俊得很。”

   

  经此一言,联江湖传闻,“杨逍强掳纪晓芙”一事,何太冲更心中笃定,那人是杨逍。早年间,其师白鹿子与明教一高手争斗,败阵暴卒,众人一直疑心,是杨逍所为。他心下激怒,暗道:“好啊,你这魔头,千寻万寻不见,老天有眼,竟让我在此处逮到你!”而神情间,却依是凄怆之态。旋即,他抹了把泪,惋惜道:“看样子不是,多谢老人家,告辞了。”

   

  他二人相将扶持,背影沉重,踽踽离了去。农妇望着那背影,心下叹息,一时说不出的怅然。

   

  不料走出几丈外,他二人戛然止步。何太冲一改神色,目着狠厉,俶紧攥双拳,直至骨节泛白,恶狠狠道:“听出来了罢?那人十有八九,就是杨逍。”班淑娴点点头,闪过一丝忧虑,反问道:“是又如何?杨逍年纪虽轻,但武功极高,以师父的修为,尚败在他手下,何况你我?纵是咱们联手,也未必奈何得了他。”

  “有甚么可怕的?”何太冲眉峰斜挑,冷哼一声,又道:“纪晓芙受了伤,杨逍本事再大,能顾得过来么?”话音未落,他一把握住她手,咬牙道:“和魔教妖人,讲什么江湖道义?等到天黑,咱们返回来,杀他个出其不意。只要你牵制住纪晓芙,杨逍一着急,定会有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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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逍芙:归字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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