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较往日更浓了些。
长街依是人群熙攘,汽笛不时鸣响,声声刺耳。夜色笼罩下,东巷一座四角小楼灯火通明,却格外渲染着沉肃。大门前,巡逻的士兵络绎不绝,或警戒周遭,或上前盘查到访来客。与此同时,楼内一虚掩的门倏被敲响,年轻士官推门而入,随悦色道:“哥!嫂子找你,人我带到啦。”
士官退步稍许,原伫立其后的身影兀然显现,正是纪晓芙。
“麻烦你了。”她回身颔首,向人表达了谢意。那年轻士官见她客气如此,遂挠挠头,憨憨摆手答:“嗐,嫂子太客气了。那……嫂子和哥先聊,我就不打扰了。”言罢,士官阔步离去,“咔”的一声,门被锁了上,算不得宽敞的办公室内,只余下她与杨逍二人。他先是一愣,随即放下手头公务,上前拉过她的手,担忧道:“晓芙,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还是偷跑出来的?”
显然是后者。
纪晓芙低下头,未先开口,眼角已微微湿润。似是想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她紧攥着拳,眸间拟得一丝决绝,说道:“逍哥,我阿爹收到消息,说上海近来不太平,马上就要打仗了,所以,等后天一打点完,会搬到很远的地方去……你跟我一起走好吗?”泪花凝在眼底,她咬着嘴唇,执拗地回握住那只手,久久不愿松开。
自七七事变后,国内局势空前地紧张起来。眼下上海表看是风平浪静,实则城中各个战略要点早已部署驻兵,95师北上填防,长江要塞亦重策炮位,总体向下游推进,不言自明,慢则月余,少则数日,双方开战必是意料之中的了。杨逍并不感到意外,城中富贵人家多半已人去楼空,所谓枪炮无眼,谁又希望自己命丧其下呢?事实上,即便是纪家无出逃之意,他原也打算遣人送晓芙出上海。
奔赴前线的人,身边不能留有牵挂。一旦有了牵挂,手中的枪便会哑火。
杨逍失声轻笑,神色仍似从前般温柔,他稍稍向后一扯,将她拉近身旁:“晓芙,说什么傻话……我不能走的。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现国难当头,我怎么能抛下这帮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个人逃之夭夭?他日敌人过江,难道任凭身后的这些百姓做活靶子么?听话,晓芙和家人走吧,你的安全就是我的安全。”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和你一起。”她闹起脾气,骨子里的倔强使人决绝无比,不达目的不罢休,要么杨逍随她一同走,要么她随杨逍留下来。稍时,杨逍忽感手背温热,垂眸去瞧,却见一片莹然,那些泪珠落于他掌,却更似一把把尖刀刺在他心。杨逍眉心一蹙,俶感手足无措,只得伸手为人拭去泪水,同哄道:“不行,晓芙必须走。等战事一过,我马上接晓芙回来好不好?”
纪晓芙起初点了点头,可旋即又摇了摇头。
岂料下一瞬,她被一股力道猛地抵至墙畔,惊愕之余,抬眼却对上他冷峻的目光。杨逍从未用这般神情看过她,直瞧得她心下发颤,不觉哭得更凶了。修长的指勾起颌角,他冷冷道:“晓芙执意要留,好……那我问你,你以什么身份待在我身边?我们尚未成婚,于情于理,你都没权利留下来。”
眼角的温泪滑落不止,她怔怔的看着人,不时抽噎着。半晌无言,杨逍心下一紧,心道:“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当真把晓芙吓到了?”这般想着,他眉心微舒,刚打算开口宽慰两句,一只白皙的掌倏覆了来,牵着他抚过一片柔腻。纪晓芙阖眸侧首,轻将额抵在人肩头,可手却止不住地抖。他当即意识到,掌下所抚正是晓芙的腿,他更知晓,晓芙这般意欲为何。
女子的手腕与腿,是只能让丈夫碰的。
杨逍敛眉含惊,不由双颊微红,然须臾转念,一股无名怒火倏燃上心头。他揽过纪晓芙纤软的腰身,一把将其倾压身下,俯首而望。“……你从哪里学的这些浑招?”话音未落,细密璀错的吻自颊流连,辗转颈畔。仿佛携着愠怒,他吻遍人每一寸肌肤,却惟不碰那片唇。霎时,她修美的颈红绡遍布,似红梅初绽……但,他并无停歇之意。
“逍哥,呜……”纪晓芙本能般地去躲,同伸臂掩前,不要那旖旎光景被他瞧见。怎料此举反惹其愠怒更甚,只听人沉声一唤,“我偏要看呢?”
“对不起,你生气了是不是?”按捺下哭意,纪晓芙轻啄了下人,他满腔的无名怒火,顷刻便被这一吻泄去半数。斗然间,她忽撑臂而拥,啜泣着倚在杨逍怀中,颤声续道:“我只是……舍不得逍哥,不想你一去不返,你说要身份,我……”
他闻言稍迟,神色倏柔了下来,遂凝眸看向臂弯间鸦睫轻颤的她,顿怜意频生。“是我的错,弄疼晓芙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嗯……你看着我。”修长的指拭过泪痕,他颔首落吻,似安抚般吻着唇瓣,宛若雾霭靡微,轻柔之至。
“我知道晓芙的意思,可我不能走。我答应你,等到了那边,我每周都给晓芙写信,好么?”话音落罢,他又是一吻,随轻抚过她的脸庞。“可以吗?晓芙不愿意的话,不碰。”藕臂攀得修颈,纪晓芙嘤咛了声,遂默许了人的动作。“给了我,不后悔么……”杨逍柔声问道,伴微喘郁浊。
纪晓芙抬指而触,抚过他俊美的容颜,一双眸噙泪含羞,似要将他的模样铭于心底。
“至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