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由晓芙的描述,我的脑海瞬浮现出一个孤峻少年的身影。
黄浦江边渡轮悠悠,微风轻拂,吹起他笔挺军装的衣角,宛似一场秋日长梦,静谧亦美好。他蓦然回首,深邃如玉的眸蕴得温意,流盼容焕,令人一见难忘。登时,我又瞥目打量了下晓芙,只见她舒指抚掌,神色温柔,指尖似还染着他身上的栀子香般,将之叠在心口,那双温眸,同流连着不舍与眷恋。
“那个……晓芙姐姐,你不过就是牵着他的手,让他碰了下腿而已,我实在搞不懂他为什么会生气啊?”我打断她的回忆,贸然开口,问了这既庸俗又煞风景的问题。她闻言一怔,随面染绯红,垂眸含羞道:“嗯……女子的手腕和腿,是只能给丈夫碰的。我那般举动,逍哥以为我和不三不四的人学些了什么,所以……诶,生云不晓得吗?”
我尴尬笑笑,同摇摇头,心想:“要是碰一下手或腿就要与那人结婚,这社会可不乱了套了?嗐,感谢改革开放啊。”一番感慨后,我便又道:“冒昧问一句,姐姐是哪年去的?”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丁丑年十月,怎么了么?”我闻言惊愕,倏瞪大了双眼,遂低头算起年份。丁丑年……伪满成立是民国二十三年,甲戌年……那岂不是1937年?如今已经过了整六十年!见我一脸诧异,她眼中的不解更甚,我便为难道:“现在是1997年,也就是说……半个世纪过去了。那,姐姐确定杨逍大哥当时还活着,是么?”
恰值此时,一阵清脆铛响入耳,像是锁匙相嵌的声音。我懵然想起,今日还约了挚友周芳含一齐整理文献。须臾,门被推开,芳含清朗的声音传来:“生云,我带了栗子……呀啊啊!她她她……她怎么了!”芳含猛地瘫软在地,悬臂抬手,抖个不停的指向前方。我回首一瞧,只见晓芙倏面色青苍,唇角溢出几痕黑血,而颈下竟隐隐可现一焦黑伤口,已然干涸。
“你答应带我走的,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她惘然失神,若丢了魂般喃喃自语。那场景触目惊心,直看得我后脊发凉,待平复稍许,我忙抽出纸巾,上前为她擦了擦那血迹。恍是我的动作使人醒觉,她道了声“抱歉”,再放下手中纸巾时,一切已复如原貌。
“姑娘莫怕,我不会害你,只是有事想请生云帮我。”她温声道。
我扶起芳含,连拖带拽地将人带至洗手间,费了好些口舌才与她讲明情况。原以为她会被吓得慌张失措,怎料人听后,反是不忿十分,当即箭步迈出,转一把抓过晓芙的手,坚定道:“芙姐放心,我就算把上海翻上一遍,也要帮你把那没良心的揪出来。”言至激动,她还倏拍了下茶几。
“你真好,我会一直记得姑娘的恩德的。”晓芙柔婉一笑,回握住了她的手,然指尖的温度,仍不免使人浑身一激。
“不过……”芳含就近而坐,顺抄起手边的苹果,边嚼边道:“他是第十团的人,上海,三七年八月中旬正是淞沪会战的开端,芙姐,我说句不中听的,他会不会?”想彼时神州动荡,战死未归是最寻常不过的事,任他官高官低,军衔几何,子弹却是不长眼的。
晓芙眸间闪过一丝凄怆,失落道:“……没有,我举家迁至杭县后,逍哥每隔几日便会寄来一封书信,和我讲他一切安好,或是战事如何。直到爹娘迫我与殷家少爷成婚,我请了人,连夜捎口信回上海,希望他来接我……可自那之后,我就再未收到过逍哥的信。他答应过我的,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她抿着唇,竭力不让眼底的泪溢出来,似满天飞雪间,踽然独立的一枝霜花,坚强的令我心疼。
“傻呀!他都这般对你了,你干嘛还要苦苦等他?和那个殷家少爷就此成婚,也不错啊!”芳含愈说愈气,仿佛手中的苹果是杨逍一般,带着怒意,连啃了好些口。神游之际,我忽想起她颈间的焦黑血口,倒像极了枪伤所为。故我设想,难道是晓芙放不下杨逍,只身一人赴了上海,途中流弹而亡?
“晓芙姐姐,或许有些冒犯……那个,你是怎么死的?”我歪着头,试探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