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事破
夙宁2020-07-30 22:224,143

  七月十七,朝露如微霰,西风阵回,修竹萧瑟。正是天鹰教广聚群豪,议“武林盟主”之日。王盘山立钱塘东侧,山石嶙峋,惊湍拍岸,原为一无人荒岛。届时,忽闻号角呜声,隔岸处,见两面旌旗蔽空,上绣“黑鹰”纹样,尤甚凶骇。随旗帜挥动,几艘船渐靠了来。

   

  待船泊岸,一老者纵身腾跃,端落于地。随之,舱帘倏被掀开,老者望了眼,即朗声道:“玄武坛白龟寿恭迎殷姑娘、张相公。”只见来人紫衫妩媚,灿若春华,便是殷素素了。她侧目颔首,并不言语,似未予人重视。而其身后,缓走下一青袍男子,面目俊秀,爽朗清举,向那老者回以礼,谦逊道:“有劳迎接。岛上风景甚好,在下想观望一二,殷姑娘,白坛主,二位先请。”

   

  听得他言,殷素素撇撇嘴,心道:“哼,什么风景甚好?怕是不想……被人见我俩举止亲近,自降身份罢?”话虽如此,她仍目着温色,关切道:“岛上风冷,五哥早些回来。”倏地,张翠山心下骤暖,不觉伫步回身,回道:“你也是,多添衣啊。”言落,二人对视一刹,皆面染红云,说不出的动容。

   

  此时,伴步声沉稳,常金鹏轻咳一声,上前道:“殷姑娘,各派的人快齐了,请你先上座,主持下诸事。”转又望向白龟寿,续言:“白坛主,我俩去将屠龙刀请出来罢。”张翠山方回过神,别身行去。而一旁,殷素素望着那背影,心下怅然,只轻叹了声,登上首座高台。她放眼一望,然奇的是,群豪各分左右两列,以武当、少林、崆峒等正派,皆居左列,而以明教、五毒教、海沙派等邪门,则居右列。

   

  两方相见不悦,互冷眼以待,表虽伫身未动,实暗潮汹涌,已呈剑拔弩张之势。除此外,与西首席上,满坐明教众不同,东首席空无一人。许正派以礼自持,不好相争,遂空了席位。

   

  各对峙间,自谷口处,一红裳女子缓步行来,华容婀娜,引得群豪注神,正是黛绮丝。众见她容光难当,明艳非凡,不由怦然心动。以致崆峒两位门主,瞬蹬身而起,怔怔地望着人,失魂忘言。黛绮丝见那神情,心中厌恶,随加快步伐,落座于范遥身畔。殷素素瞧在眼里,暗暗发笑,心道:“哈,只管看罢,若范遥吃了味,又是一场好戏。”

   

  故明眸微转,殷素素话道:“范夫人,当日扬州一别,许久未见,你与范右使近来可好?”黛绮丝妩然一笑,回道:“都好,劳殷姑娘牵挂。”

   

  听得“范夫人”一称,群豪登时失落,皆想:“如此标致的美人,怎得早早出嫁?”可又忌惮,范遥声名素恶,实招惹不得,便再不敢多瞧。然此刻,范遥望及四下,迟不见杨逍,紧问道:“阿黛,你找到哥了么?”闻言如此,周颠亦凑过身,附和道:“那啥,峨眉派也没到,莫不是……他头脑一热,跟灭绝打起来了?!”

   

  黛绮丝面露难色,低声道:“不清楚,我寻了许久,没见到哥。”韦一笑素知人谨慎,思虑稍时,宽慰众道:“也不必着急,左使聪敏过人,许是担忧纪姑娘安危,在哪处观望着呢。倒是这殷天正,弄了这些个名堂,甚是可疑。”殊知,彭莹玉一瞥眼,见岛上光景,愈发恼怒,遂拍案不平道:“我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左右使者都在,加上龙王和蝠王,怎也顶半个教主,咱肃清了这群叛徒!”

   

  “不成。”范遥忙制止,摇摇头道:“肃清不急于一时。眼下闹起来,只会让正派那些伪君子看了笑话……”不待话毕,豁见常金鹏信步迈去,躬身敬道:“武当派张五侠到!”这一唤,堪声若洪钟,震响四座。群豪顺声而望,见张翠山与峨眉众人一齐行来,但……常金鹏只迎前者,无视后者,折了峨眉好大颜面。

   

  常金鹏豪迈一笑,抻臂作邀,其后五名舵主示他以礼,恭敬十分,意引人落座东首席。得见此景,灭绝师太脸色微沉,旁四女心愤难平,将欲发作。张翠山心头一震,心想:“我知常坛主是好意,可如此,未免太不予峨眉尊重了。”随回身作揖,礼谦道:“在下资历尚浅,岂敢忝居首席?师太久负盛名,是武林德高望重的前辈,理应由师太居之,还请——”

   

  擦身须臾,贝锦仪抱剑回敬,拜道:“张五侠有心了。”故此,灭绝师太面噙悦色,正携众落座。殷素素却深感不悦,她瞪了常金鹏一眼,转扯来软凳,向张翠山招招手,温声道:“张五哥,你快来,这有座位。”

   

  张翠山愣了愣。他原想走至武当席间,听人呼唤,忽顿感踟蹰。他若前赴,难免引众诽议;他若婉言相拒,便当众拂了人颜面,惹她伤心。权衡再三,张翠山终难狠心,遂登上高台,与人并肩而坐。殷素素见他来,笑靥如花,不觉握住他手,欢喜道:“五哥,这的风景可好看多啦!你就坐在这,同我一起。”

   

  武当三侠见此情形,各对望一眼,只道愕然。张松溪斟了口茶,说道:“这殷姑娘待五弟这般亲厚,可不是好事。魔教中人,还是少招惹为妙……咦?那不是!”殷梨亭、莫声谷跟着望去,但见东首席间,一身影窈窕,清癯纤弱,正是纪晓芙。莫声谷惊道:“纪姑娘,她怎会在峨眉席中?她不是已经和……”话至唇畔,他见人脸色难看,半句“和杨逍成亲”,忙咽回口中。张松溪跟道:“七弟,你快别提了。”

   

  而高台处,殷素素似也察觉,与张翠山面面相觑,均摇首抖肩。张翠山心道:“这纪姑娘好奇怪,既已与杨逍成亲,怎又回了峨眉?许是,师太尚不知晓罢。”然事关别派,孰是孰非,他总不好论断,只念及,来日人能予殷梨亭一满意答复,倒也足矣。

   

  凝思半晌,她斟酒站起,示前道:“听闻贵派收复名器倚天剑,真是可喜可贺。师太,我听下属说,您有意传纪姑娘掌门衣钵,这杯,给纪姑娘道贺了。”她语出试探,见灭绝师太眉梢轻挑,意满自得,又瞧纪晓芙捧杯回敬,神色泰然,明教众更毫无波澜。岂不料,她正欲满饮时,忽听一声冷笑,道:“殷姑娘且慢,你这杯酒,不知纪师妹受不受得起。”

   

  “……什么?”此话既落,倏惊满堂哗然。丁敏君喊得响亮,引群豪瞩目,她长身孑立,拂袖上前,虽面噙笑意,可眸光怨毒,令人望之生畏。只道: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思及过往,丁敏君不由攥拳,至指嵌皮肉,仍浑不自知……一簇怨火长燃,漫彻心扉。她银牙紧咬,暗想道:“纪晓芙,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

   

  见那神色,纪晓芙心下一惊,俶神色黯淡,撇过头去,不敢看向二人。她心知肚明,自丁敏君言“走着瞧”起,却隐忍不发,定留有后手。

   

  听人话中有话,灭绝师太大为不解。或想,知丁敏君心属掌门,此番另立晓芙,她多有不满,只想稍加为难,让晓芙下不来台罢了。故此,灭绝师太站起身,语出责备:“敏君,你休要胡闹,晓芙如何受不起?快回来。”话音落罢,丁敏君拱手一拜,未见退让,反决绝更甚,又道:“师父,弟子有一事禀明。”

   

  灭绝师太拂尘回摆,斜目睨去,应道:“你说罢。”

   

  便见丁敏君不慌不忙,行至晓芙旁,一把握住人手腕,轻抚了下。纪晓芙一阵恶寒,低声道:“你想怎么样?”不料,丁敏君娇笑着,近凑与人,附耳道:“想你死啊……你做的那些好事,精彩得很,何不叫大伙听听?”二人话音极低,似说着甚么,而众远远望去,只见纪晓芙脸色霎白,却不知缘由。得见此,周颠惊呼不妙,愤然站起,唾骂道:“这娘们,我看她没安好心!我他妈……”

   

  韦一笑见状,忙按住人,叱责道:“周颠!你上去大闹,纪姑娘还能下得来台么?消停待着。”周颠肩头一紧,想此话在理,无言反驳,遂连饮几大碗酒,以泄心愤。与此同时,丁敏君朗声道:“峨眉派自郭祖师以来,历代掌门,或是高深心法,都只授予本门冰清玉洁,恪守礼法的弟子,符条件者,臂上皆有一点守宫砂为证。师父,弟子说的可对?”灭绝师太点点头,示以赞同。

   

  丁敏君笑意更甚,指间力道,亦加深三分,直痛得晓芙闷声一哼。瞧人苦痛,她却尤嫌不足,发问道:“敢问纪师妹,峨眉门中,第三戒是什么?”纪晓芙虚道:“戒淫邪放荡,正邪不分。”丁敏君又道:“甚好,那第六戒呢?”踟蹰须臾,纪晓芙冷汗洇背,颤声道:“戒心向外人,倒反师门。”

   

  “哈哈哈哈哈。”丁敏君放声大笑,余韵凄然。她已然不知,这声笑,是笑纪晓芙此刻狼狈,抑或是,笑自己痴心错付,百事皆非。“纪师妹啊……”她探出指,一点一点地,卷过人袖口,露出那雪藕白臂,同抚上小腹,狰狞道:“你的守宫砂哪去了?还有,你腹中之子,他爹是不是……姓杨啊?”殊不知,她言至此处,已然清泪拂面。

   

  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丁敏君千恨万怨,纵将之挫骨扬灰,亦不能解愁一分。她忽然想,杨逍既不爱她,若能以恨,让他念着自己,何乐而不为?言落,此话尤石破天惊,令群豪心头一震。除武当三侠、张翠山、殷素素,及明教诸人,众皆瞠目结舌。想“峨眉武当缔有婚约”,江湖无人不知,两派尚未完婚,纪晓芙竟珠胎暗结……霎时间,群豪不约而同,齐望向殷、纪二人。

   

  西首席之中,范遥闻言惊诧,喃喃道:“嫂子……嫂子有孕了么!?”转望向旁。黛绮丝“啊呦”一嗓,握拳捶掌道:“我们好生糊涂,怎就无一人瞧得出,嫂子怀了呢!”此时,她肩头微沉,回首望去,却是雁儿。自明教内乱后,因其平乱有功,早晋为地门门主。

   

  雁儿比划几下,恍在道:“那守宫砂,为何会突然不见?丁敏君怎得知晓?”周颠会其意,心下焦急,同又觉好笑,遂扶额道:“小丫头片子,大人的事,莫再多问啦。你只要知道,是你头儿给弄没的,就成了。”

   

  听得“姓杨”二字,灭绝师太眸光骤凛,不由攥指,凭骨节作响,心道:“杨……难道是杨逍么!”她脸色骤沉,忽得念及,日前晓芙呕吐不止,身虚惫懒之态,原是身怀有孕。灭绝师太本想问个清楚,但众目睽睽下,又岂好发作?只得佯作镇定,落座于旁,淡然道:“晓芙,前事不计,我只要你一句实话。你既身怀有孕,且问你,你与武当殷梨亭有约在先,这孩子,可是他的么?”

   

  逢人发问,纪晓芙足下泛软,倏闻“咔”声响,登跪在地。她渐阖双眼,不禁扯紧衣角,稍顷,指尖渡来温热,恍牵杨逍手时,那令之贪恋的温度。一股勇气囿心,悄然腾升,纪晓芙睁开眸,坚毅道:“师父问起,徒儿不敢隐瞒,这孩子……”不待话毕,她俶被扶起,抬眸一瞧,却是殷梨亭。

   

  殷梨亭思忖良久,想晓芙虽对他不起,但当日,他气急攻心,亦重刺人一剑。现两两相抵,深究无益。既无缘做夫妻,若成知己,也不算辜负了。

   

  “殷……殷六哥?”纪晓芙惊惶一唤,眼圈微红,但见他摇摇头,俯首贴近,压低声道:“晓芙,你先认了罢,就说是我的。各门各派都在,你莫让师太难堪,待此事罢,我再去和师太解释。你别倔啦,若师太知这孩子是他的,你真的会死!”言罢,她心下一颤,往昔愧怍,瞬如洪流汹涌,磅礴迸发。再抬眼时,纪晓芙潸然泪下,早泣不成声,哽咽道:“六哥,我对你不住,不能……不能再拖累你清誉了。”

   

  “孩子他爹,姓杨……单名一个逍字。”纪晓芙抬袖拭泪,坦荡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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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逍芙:归字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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