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三年二月,日本关东军、伪满军十万余人,以锦州为基地分三路进攻热河。日军借口卑劣,扬言侨民遭抗日志士谋杀,为“伸张正义”,挥师北上。
战役登时打响,自营口、山海关,再至热河、承德。日军的飞机如黑云压城,遮天蔽日,一枚炮弹于南岭炸开,伴《热河领土声明》的宣告,汤玉麟部队战况直下,溃不成军。无数头颅、热血扬撒在地,热河彻底失陷了。
殊知此时,川岛芳子作为“满洲公主”,金壁辉司令,遂率着手下千余安国军,和关东军授意树立的“亲善”形象,插手热河局势。时局如此,中日双方皆心知肚明,所谓“日满亲善”,不过是遮掩侵略事实的幌子,只是应势而为,此时此刻,需要人站出来,扮演这冠冕堂皇的角色。
川岛芳子乐此不疲。
对故国与日本的畸形憎恶,和对权力的极度渴望,已使她丧心病狂。不论死伤,不顾疆土,流血与嘶吼是芳子的兴奋剂,她酷爱演讲,享受万人噤声,独闻她豪言壮志的恢宏。时秋风萧瑟,阴云未散,太阳旗与清八旗之间,赫然立着“满洲旗”。军营中,饰金添银的讲台上,芳子长身而立,踌躇满志——
“热河系满洲之领土,应归陛下统治。军人奔赴前线,初衷乃保家卫国,然战争,成大事者,古来无不流血百步,伏尸千里。今时一战,一为日满亲善,二为满洲臣民。惟有满洲统治下,黎民方能生活富足,共建乐土,便是本司令希冀于众,不负陛下之嘱托。”
豪言落罢,下掌声雷动。不料此刻,距丛百步开外,一辆敞篷车悄然停驻。周古苍繁茂,曦光百折,透过婆娑的青叶间隙,洒落车身。须臾,车窗缓缓摇下,狙击枪的枪管登出,准心正对准头颅,似蓄势待发……而执枪人,却是杨逍。
他一易旧服,着一身藏青军装,利落笔挺,仍似绽于霜巅的一朵莲,风雪难摧,凌霜傲屹。与其说“易服”,倒不如称,这才是原本的他——蛰伏在清臣中的革命党。
“准备。”旁提醒着,杨逍瞄向准镜,手指别于扳机处。可开镜一瞬,他见纪晓芙正立人身后,若他一枪开过,势必会伤她性命。冷汗洇背,他轻声一叹,不禁阖眸垂泪,俶想起与晓芙的过往……杨逍舍不得。其实,他早知终有一日会与清室兵戈相见,晓芙的出现,宛如寂夜盛开的昙花,虽只一瞬,却扰乱了他千般计划。
纪晓芙的出现是意外,而他爱上她,也非意料之中。
“开枪啊!”同僚责问着。杨逍并未作答,反定了定神,遂又开镜凝目,将准心重瞄于人。遥隔对处,且听“砰”声沉闷,一记冷枪,芳子应声倒地。霎时间,台下乱作一团,几名近侍搀扶起人,中弹部位是左胸,贯穿肩部,着实伤势不轻,但这一枪,非计策中的致命伤。杨逍终是手软了,他再不是当年,那官场驰骋,所向披靡的少年了。若要他溃不成军,也仅需三字——纪晓芙。
爱可以是一个人无坚不摧的铠甲,亦可是他一败涂地的软肋。
见有纰漏,军官倏然捶拳,心叹可惜,却察人情绪有异。他敛眸漫视,倏将目光锁在一美貌女郎身上,继发问道:“逍,你是为了她么?倘若那枪瞄头……川岛芳子的秘书,你顾忌什么!”闻言直白,杨逍神色凄怆,不知作何回答。
半晌踟蹰,他不觉眼前一朦,几行清泪悄垂。饱蕴着怜惜与思恋,杨逍抚向窗沿,遥触着那身影,痛心道:“晓芙没有卖国,她很单纯,只因她是川岛芳子的秘书,就该死么?难道她不是中国人么?”
军官一时语塞。
当晚,纪晓芙收到一封信函,邀人前去。那封信未曾署名,可她一看便知,这是杨逍的笔迹。夜幕渐沉,她搭上一辆敞篷车,行往北港,终点是一座四角小楼,不远塔楼处,警戒光线忽隐忽现,兀引几分萧肃。在司机……一名军官的引荐下,她方越过重重关卡,辗转楼阁,伫足于一昏暗的内室前。
“进去罢,有人等你。”军官冷冷道,继推了她一把。男人力道颇重,她足下未稳,不慎倾身跌倒,而这一摔,却使人撞入一温软怀抱。纪晓芙仰首凝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冷俊美的面孔,她魂牵梦萦的他。与此同时,门“咔”得一响,瞬被自外紧锁,算不得宽敞的内室间,倏仅余他二人。怔神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掌悬起,轻揉云鬓,他温声道:“晓芙,是我。”
一双杏眸微瞪,她咬唇凝望着,随伸臂于前,舒指抚过那薄唇。想人来时,早于心中留下诸般责问,然相拥一刹,她却浑都忘了。些许温热垂自手背,他侧目去瞥,再回眸时,怀中的人儿已泣不成声。见她这般,杨逍心下微荡,柔声哄道:“乖,没事了……我就在你身边,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纪晓芙紧拥着人,片刻不舍。她似少时一般,埋首于他颈畔,擢芬苾沁鼻,直至心绪无澜。稍时,一只白皙纤长的掌轻抚过颊,她捧起那俊美的脸庞,俶阖眸轻啄,低声道:“逍哥,你、你有没有碰过别人?”杨逍闻言微怔,忽抿唇一笑,应道:“没有,只有晓芙一个。”
不料须臾,纪晓芙伸臂轻推,将他倾压身下。她跨坐于人腰际,皎月温柔,月芒映照身畔,尤显人一身军装挺直。她探指摩挲……眉眼、鼻梁、唇瓣,以及他凸起的喉结,随之,杨逍单手托住她的背脊,亦不反抗,就只那般任人触碰着。柔吻落罢,她倏神色一凄,遂急促地解人衣扣,噙泪道:“不要,我不要你是革命党。”
她执拗地扯下那件军装,自欺欺人。
“晓芙,别哭,你一哭我便心疼得紧,看着我。”杨逍伸臂一揽,扯她至身畔,修长的指嵌入墨发,一瓣微凉覆住唇,温香迢递,良久方舍离分。女郎红云满面,只含羞怔望着。“听我的话么?”他温声问道。
纪晓芙点点头,以示顺从。恍是满意人的答复,他劝诱道:“晓芙,你姐在做些甚么,你比我清楚。川岛芳子就是个疯子,你跟着她,定会无辜受连,跟我走吧。明日巳时,我在码头等你,一起离开满洲这个鬼地方,好么?”言罢,杨逍解下白衫,将她的掌贴覆其上。
指腹渡来温热,滑腻柔软,将纪晓芙的理智烧至焦香。她抵诱不能,方要落吻,却被他探手阻止,听之又言:“不行,和我走么?”杨逍的声音极好听,低沉磁性,不觉便将人的魂勾了去。女郎俏脸绯红,无暇思虑,只颔首连连,杏眸蕴泪地望着他。
“晓芙真乖,嗯……离近些,不然我怎么抱你?”他温柔笑笑,随吻过那杏眸。
一夜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