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似乎也不意外我这么问,认真答道:“因为姐姐救了我,接到赵府里好生养着。这么些年情同姐妹,所以我喊她姐姐。”
点头,忍不住继续问道:“这些年,你们过得好吗?”
“好啊,当然好了。”
是啊,有情人终成眷属,有什么不好的呢。这丫头满脸红光,眼里全是未经世事的天真,一看就是被保护的极好。她如此,赵苏语更是如此。
自己到底,还在奢想些什么呢。
“公子,你累了吗?”见我垂下眼,她柔声问道。
“嗯。”我迫不及待的点头,仿佛她替自己找了一个万分好的借口。顺势,我就阖上了眼。
见状,桑茗悄悄的跑去点了安神香,离开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我才睁开眼。
其实刚刚没说完的话,我是很想问问赵苏语。她可还记得,曾经对我说,若是可以,这辈子,就想在品阴水乡,聊度余生。
罢了,她肯定也不记得了。就算记得,又能怎么着呢。
这次来,打着玩的名义,实际上是庆祝周晓敏的生日。只是这丫头实在是顽劣,不停地把我和桑茗凑到一起。我没忍住,黑了脸拉她到一旁。
“你搞什么?”
“没搞什么啊。”惯是个会装无辜的,满脸都是不知情。“我就是看那小姑娘可爱,你不也挺喜欢她的?”
“你!”深呼吸,不能打不能打,旁边奇致虎视眈眈着呢。冷静两秒道:“你别给我耍这些小心机,没意思。”
“那什么有意思?自以为是的深情款款,为了她守身如玉,此生不娶就有意思了?”
这话说的很尖锐了。说完,我们两都沉默下来。
想来我当时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不然一向笑眯眯的周晓敏也不会冷了脸,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忐忑。
“……对不起。”
摆手,表示她不必说这种话。背过身去准备离开,“我好像放下了,又好像没放下。你不懂,我只是,只是守着自己而已。”
守着那个情深如厮的自己,守着那个单纯简单的自己。周晓敏不会懂的,对赵苏语的那份爱,其实也在解救我。
白日里她的话,到底还是戳中了我。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还在那个守节院。
母亲还是那副样子,冷着脸,坐在镜前一下又一下的梳头发。我曾经在她心情好的时候问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当时难得脸上带了笑,声音也轻柔,你不懂,若是你父亲突然来了呢?
父亲来就来,为什么要一直梳头呢?那时我不敢问,我怕挨打。懵懂的点头,伸了手,“娘亲,我可以吃点桂花糕吗?”
“吃什么桂花糕。”她的脸立马就阴沉下来,“书都背完了吗?父亲若是抽查,知道怎么回答吗?”
我嗫嚅着不敢吭声,就被她赶到了书桌前,背书。其实这些内容我都背完了,但若是我这么说,她就会眼一横,找出一堆其他的书,还会惩罚我在三天或者四天内背完。
这样的事情太多,我已经学乖了。每次背完,都假装没背好拖个两三日,算是给自己找了个空闲时间。
她身体并不好,看了我没一会,就上床睡去了。申姨伺候着她睡熟,撤下桌上的糕点时,给我递了个眼神。
我就努力背的大声些,旁边的娘亲毫无动静。一喜,高兴的抱着书跑出去。果然,申姨就在小厨房门口等我。
坐在她给我搬的小椅子上,大口大口吃着。
这样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做过,只是自从上次,被突然起身的娘亲逮到,狠狠罚过一次之后,我就再也不敢边吃边和申姨聊聊天。
鼓着两边的腮帮子,完全不顾及娘亲平日说的‘大家礼仪’,直到吃撑,小肚子鼓起来,才放下了筷子。
申姨立马收过碟子,递了帕子和茶过来。我努力吞咽着,擦干手和脸上的细屑。往毫无动静的正房门看了一眼,高兴的快要飞起来。
申姨收拾好坐下,拍了拍我的头。我抬起小脸喊道:“申姨~”
拖长了音。申姨“嗳”了一声,又接着道:“少爷可不能这么叫。要是被外人听见了,那可不得了。”
“知道知道。”我亲昵的抱着她的膊,问道:“申姨,娘亲今天好像很开心。爹爹要来了吗?”
摇头,“没呢。你娘亲,可能是为了,你过两日的生辰。”
“我的生辰!”这么一说我也高兴起来,“生辰那日是不是可以离开院里了?”
其实应当叫守节院。我认字之后,当着母亲的面念了这个名字,被她狠狠打了手心,罚跪了一日的佛堂。后来就跟着下人一起,喊这叫院里。
申姨轻笑,“少爷这么想出去?”
“嗯。”我重重的点点头,“出去了就能吃很多好吃的。而且外面,有很多好玩的。”
“往日的生辰都能出去的,今年估计也一样。”申姨说完,顿了很久才继续,“小泊,不要怪你娘亲。她这么严格,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出人头地。”
她一提到娘亲,我就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再转过来,垂着眼压低了声音道:“娘亲,一点都不疼我。还不如申姨你对我好呢。”
“这样的话可不能说。”申姨急忙忙道:“你娘亲还不是为了你好?不然她何苦做这个恶人,成天凶巴巴的。”
“可是娘亲对谁都凶巴巴的。”没看出申姨僵硬的脸色,喃喃道:“除了父亲。”
“嘭。”房间里面突然传出响声,吓得我和申姨一愣,僵硬的回头。
她匆忙站起身,往屋里去。我把书摊开,摇头晃脑故作认真的背起来。
不多时,我就听见木质房门被拉开的‘咯吱’声,然后是母亲微哑的声音,“你怎么坐在这?”
“母亲睡好了吗?”装作惊讶的站起身,规规矩矩行了礼,才接着道:“我怕背书吵到母亲,才坐到这里来背。”
母亲沉甸甸的目光在我和申姨身上来回巡视了半响,才道:“行了,进去吧。过两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我挑了些书,你都要背掉。”
“是。”这也是惯例了。每年生辰,都会有这么一出。我丝毫没有意外,想着要是每日多背些书,都能吃到很多好吃的,还能出院子疯跑,那我也是愿意的。
估摸是出院子的吸引力太大,导致我背起书来如有神助,母亲给的书,很快就背完了。
我乖乖巧巧,她也开心了些。甚至还让申姨喊了人来,给我做了套新衣服。
我已经很久没穿过新衣了。这段时间我吃的多,个子长得也快,里衣都卡在胳膊处,外衣也磨到四下都是线头。
替我量身的嬷嬷眼里的诧异藏都藏不住,倒是旁边喝茶的娘亲没有半点表情。
申姨满是心疼,等那个嬷嬷走了,柔声问道:“这么穿不难受吗?”
摇头,“母亲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穿这样的衣服,就是对我的锻炼。”
我偷摸着去瞧娘亲,果然见她眉目微微舒展。我隐隐有些兴奋,估计今天中午,能多吃些肉了。
听我这么说,申姨眼睛都红了。过了半响一拍大腿道:“作孽啊。”
说完,跑了出去。
母亲也不管她,只是起了身,挪到镜前继续梳头发。“记得我的话,很好。今个儿就到这,你自去休息罢。”
“那孩儿告退。”
一出门,我就一蹦三尺高,溜达到了厨房。申姨不在这,我有些意外。
热锅上有着散发着香味的鸡汤,我找了碗舀了些,坐在灶门口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嘭。”
又是一声响。揉了揉眼睛,转头看向发声的地方。
是桑茗。她正手足无措的站在那,无辜的看着我。地上,是被她打碎掉的药碗,棕褐色的药汁顺着缝隙四处攀爬。
我有些发蒙,甚至分不清,这是梦里的药,还是显示的。
那日之后,我喝完鸡汤站起来,不小心就碰掉了旁边的药丸。那时候的汤药也是像现在这样,满地狼藉。
“我,我不是故意的。”
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按了按发胀的额头,“没事,出去吧。”
“我找东西给你打扫干净。”不等我说些什么,桑茗已经小跑出去。
我也懒得拦,靠在床头,整理头绪。
看着她又进来,双手抓着抹布,小心地捏起地上的碎片,我问道:“这是什么药?”
“周姐姐说是安神的。她说你容易梦魇,今日还和她吵架了。”
这丫头,给一巴掌塞一甜枣的手段,用起来顺畅的很。莫名被安慰到,“你收拾好去告诉她,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怪她。”
桑茗显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也还是点点头,认真道:“我会一个字不少的转达。”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突然被吵醒,身子还有些倦。头也很重,反正就是哪哪都难受。
我提不起精神,桑茗显然也看出来了。麻利的收拾干净,“那你继续睡吧,我走了。”
“好。”
她便真的提着桶和抹布,离开了。地上泼了药的地方,除了比之前亮些,再没有什么痕迹。
缓慢的躺回被子里,闭着眼迷迷糊糊的,便又睡了过去。
没成想,这个梦,还能继续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