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底下的人听了我的话，就轻应一声，准备离开。我想了想，到底还是在他一只脚踏出这个门的时候喊住了他。
“找个机灵点的去看看，她有没有事。”
“诺。”
还是放心不下啊。捏了捏眉心，有些发愁。
第二日，便找了一堆狐朋狗友喝酒。见我一个人自饮自酌，也不吃东西，一个劲的灌酒，立时有人察觉到不对。
冉进跟我一向玩得好，这会给其他人投了个眼神，让他们下去，坐在我身边，也不说话，一口口陪着我一起喝。
不知道到底是酒醉人，还是心事醉人，没多时，我就感觉自己头晕的厉害。大着舌头，嚷嚷道：“你说，你喜欢云儿，为什么？”
“这哪有什么为什么。”被这一出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联想起平日里听到的流言蜚语，瞬间明了。戳了戳他的胳膊，“你不是吧？朋友妻不可欺，这个最基本的道理你都忘了？”
“去你的。”我不耐烦的推开他的手，“我什么都没干，你们一个个就指着我的鼻子说这话。”
“你当谁看不出来，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呢。手底下一大堆产业的大少爷那么忙，这段时间却日日她在哪你在哪。这外面满城都是你们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皱眉，“什么消息？”
“你还不知道啊。”冉进有些讶异，“晚些你找个下人问问吧。那些话反正我是说不出口，你也听听就得了。”
我一向是经常被流言缠身的人，也没多少在意。又灌下满满一杯酒，看着桌上的盘子，眼神迷茫，“可是什么都没干啊，为什么会喜欢呢？”
冉进也是个人精，看我这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叹了口气，“哪里需要做什么呢。就那个人出现，那种感觉，就会让你陷进去。”
沉默，沉默，良久的沉默。
喝到也带了三分醉意，冉进自知不能再继续喝下去。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只可惜，对象不太对。”
“趁着还没陷进去，放手吧。”
这个冉进，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怪习惯，一句话，喜欢分成好几段去说。
我挥开他的手，“滚。”
“这就滚。”丝毫不介意我的语气，晃着头出去，帮我带上了门。
我还在喝。其实很难受了。不管是胃，还是头。可是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的去想起她，一想起她，冉进的声音就不停的回响。
越是控制，越是难抑。
到底，那天我还是给自己灌醉了。醒来的时候，浑身都疼，半点力气都没有。
那日的小厮来回话，说她什么事也没有，在府里照常吃饭，照常睡觉。
掩下心思，躺回了床上。我又何尝看不出来，她这是在避嫌呢。
冉进闭口不谈的那些传言，估计就是说我们关系不正当罢了。我想也知道，说的有多么难听。惯是闲的，多的是人喜欢的多嘴八卦。
她不出门，不见我，估计是想用个合适的方法，躲开我，顺带，等着流言平息。
那到底，这些日子的相处，她感受到，我的喜欢了吗？
这个问题，不敢想，也不能想。
闭了闭眼，预备着要安排人去放出些其他的风声，盖过这些风言风语。不然等到苏淮生那个小气鬼回来，听到这些，指不定会气成什么样呢。
京城里的流言来得快、去的也快。老百姓们对大多不关己的事情，忘记的很快。我主动给远在边疆的苏淮生写了信，大抵解释了一下自己认识了赵苏语，请她吃了几顿饭，结果被瞎传的事情。
这件事被冉进知道，笑了好久。他说我这是欲盖弥彰。本来没什么，这么仔细的解释，倒像是有些紧张过头了。
我也觉得这个做法不妥当，只是，我不想有朝一日，这些会让我和苏淮生之间，有了间隙。
山高路远，就在我忐忑不安了一个月之后，收到了回信。
他并不怪我，还谢谢我的照顾，说回来要请我吃饭。拿着那封满是情谊的信，我突然觉得心上被什么，压的喘不过气来。
之后，很多很多日子，我都未曾再见过她。
那些空口白话消失了，我们也再没有相见过。老头子，便也不再逼我娶亲，甚至还派人给我送来了些消息。我知道，这是求和。
有什么好和的呢？这么些年，向来是面和心不和。现在，只不过是把面上那层遮羞布给拉开罢了。
这京城里的天气，实在是太难受，反正我觉得是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收拾收拾东西，我便离开京城，四处游荡。
反正尚家的店到处都有，我就当是巡查了。
后来时不时回到京城，见大家一切都安好，便彻底放下心，不多想，也不靠近。
我一直以为，我掩盖的很好。直到有一天，那个古灵精怪，满脑子都不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赵苏语豁出一切让我救走的小姑娘对我说——
原来一身多情的皮囊下，能装着这么一颗专情的心。
我估计我会永远记得她那时的眼神，遗憾、心疼、理解种种，全都融合在一起。
复杂到，让我不敢多看两眼。胡乱道：“你在瞎说什么。”
落荒而逃。
不过好在大家都有种莫名其妙的默契，之后再没有聊过此类话题。
再往后，她也成婚了。嫁给了一个把她宠成了小孩的丈夫。那日子过得叫一个鸡飞狗跳，十分能折腾。
我身边的人，大多都成了家。只剩我一个，孤家寡人，无所可依。
此生茫茫，光阴飞逝。
四十岁那年，我一直在扶持的旁系小子，已经能独挡一面。在我手上，一半因为经营，一半因为周晓敏的好点子，越来越富有的尚家，彻底交给了他。
我就在品阴水乡的清集镇，住了下来。
回首前半生，匆匆忙忙，无以为寄。后半生，在这个温温柔柔地方，竟然意外的平静下来。
天气好时划着船，荡到不远处又回来。河边有着洗衣服的大妈和小姑娘，经常能听到各种窃窃私语。
落脚的地方，旁边是一位考了三十年仍旧是个童生的老夫子，开了间小私塾。
那边总是很热闹。比起我屋里的冷清，我惯是喜欢到那边去坐着的。
懒得出门的日子里，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沉浸在太阳里，听着隔壁一声声稚嫩无比的声音——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不时有不知情的飞鸟，刚落到屋檐上，就被惊得扑腾着离开。
那副惊恐的样子，仿若此生不会再到此处来。
我看着看着，总会笑出声。
周晓敏又传了信，让我去长武州玩。这个丫头，也老大不小了，还是不收心。
也罢，日子稀疏，过去玩玩也好。
一路慢悠悠，晃到了长武州。这个时候，荷乙已经是她和奇致的奇兴闻了。
改朝换代，如此之快。
我是第一个到的。先在她安排的地方住了下来，这丫头挤眉弄眼，说是要给我一个惊喜。
心道世间百态，我看了不少。她的心思，我多少能猜到些。
这些年，不知道多少次，明里暗里往我这里塞人，想要让我成家立业。还不停的往我家里送各种戏本子，我都随手送给了冉进家的小娘子。
看完了之后冉进找我抱怨，说我是不是不想他好，为什么话本子的结局，都是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青梅竹马也好，一见钟情也罢，然后再找了个其他的度过余生。
他念叨着内人都开始怀疑他了，我失笑，这个周晓敏，果然是跟其他人的脑回路不一样。
这次，倒是让我有些意外。她喊来了赵苏语，还有苏淮生。
多少年了，自从到了长武州和亲，我和她，都默契的不再联系京城里的人。没想到，此生，还有再见到他们的时候。
苏淮生气恼我不讲义气。这么些年，居然也没有回京城看过。我笑着道歉，说是事务缠身。
这样的客套话谁会信呢。他硬是拉着奇致一起，和我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摔跤，弄得我浑身青肿涨疼，躺在床上两三日没下过地。
知道他是真的气，也知道这么一番出了气。虽然疼，但是没还手，是我最大的庆幸。
卧床期间，赵苏语来过一次。手边上，还牵着一个梳着彩云髻，穿着浅青拉毛绣直袖局部轧光烟罗裳，配着乳白风车针清代山茶印花布曳地裙，眉目舒朗，两颊微红的小姑娘。
拉着她让她自己介绍一下自己。倒也没像京城贵女那般拘谨，认真的行礼道：“小女桑茗，见过公子。”
我还没吭声呢，她就自顾自的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我，突然笑起来，两颊的酒窝闪闪发光，“公子长得真好看。”
“噗。”我忍不住笑出声，看向赵苏语，“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能和你们玩到一起的，都是这样的人。”
“好心给你介绍个朋友，你还挤兑我。”按着桑茗在椅子上坐下，“我还有事，桑茗你替我好好收拾他。”
“好的姐姐。”
看着赵苏语走出去，我到嘴边的那句，你不问问我现在在那里定居吗？咽了回去。
收起笑，扫了眼旁边的小姑娘，满脸都是稚嫩。“这不需要你，回去吧。”
“我答应姐姐要照顾你的，就必须得照顾好你。”
顿了顿，我问道：“你为什么叫她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