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八台吉带着那个小厮出去了。”
调香的手一颠一颠,玫瑰粉就慢慢滑进盒子里,“我们的人跟着了吗?”
“跟着呢。”嬷嬷一边回话,一边换了一盒芍药粉给她。
拿了小勺子,放了满满一勺进去。再滴上几滴蜂蜜,配上绿矾,大功告成。盖上盖子,让嬷嬷收起来。
拿了旁边的书,翻看上面的记录。封面上的书名,显眼的四个大字——《寻香记》。
等到晚间,八台吉回府。眼线先来汇报。“他们像是真的游玩。四处逛逛,买了不少东西。”
“没有什么特别的吗?”
“特别的,”跪着的小厮努力回想一番,“哦,对了。八台吉好像和那个小厮,很亲密。而且,还买了一堆女子用的胭脂水粉和衣服。”
挑眉,站起来往里间走。嬷嬷见状摆手,让小厮下去。
伺候着平晴脱下外衫,“公主这是要出去?”
“去探探虚实。”慢条斯理的换着衣服,“谁知道,到底是小厮,还是暗度陈仓呢。”
换好衣服站到铜镜前,镜中女子上身穿着菊兰色双面绣直袖龟甲四瓣纹鲤鱼裆和绿兰填锦对鸟对兽双面锦玉锦,下身是亮金黄色短针羽织物撒花裙,披了一件浅黄填锦丁娘子布披帛,头发绾了个高高的飞云髻,精致的云鬓里点缀插着彩珠凤凰流苏钗,耳上挂着方外血滴石耳环,凝脂纤长的手上戴着錾花黄晶手镯,细腰曼妙系着红橙色留宿腰带,上挂了个扣合如意堆绣香袋,脚上穿的是金丝线绣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缎鞋。
抬手,摸了摸被珍珠粉填充得十分光滑的脸颊,露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松劲,手掉到一半就被嬷嬷接住,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嬷嬷,我是不是老了?真的是她们口中那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了。”
“公主说的哪里话。那都是不识趣的人瞎嚼舌根子,别往心里去。瞧瞧着水灵模样,我们公主,好看着呢。”
垂眼,“知道你们都是哄我玩。罢了,走吧。
一步一摇的走到八台吉居住的“风清阁”,盯着上面的牌子看了片刻。嬷嬷以为她是想到了伤心事,温声道:“公主,快进去吧。”
收回视线,不着痕迹的轻叹一声,踏入了这座她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进入的西殿内。
一入内,就能听到笑声。
“你别笑了。”是女子的声音。似是气恼,柔柔的声音拔高了两度。
“我知道,我也不想笑,就是控制不住。”这是八台吉的声音。
顿住脚,停在殿内的大槐树后面,盯着那两人。
那个小厮,哦不,是婢女。这会穿上了他们大崇国的服饰,普通的艳红色襦裙。头发是长武州的发型,两个长长的麻花辫。
没有任何发饰点缀。按道理,这样的穿着打扮,会非常的土气。但是这姑娘五官深邃,眼睛亮晶晶的,鼻子高高突起,嘴唇不点而朱。硬生生靠着长相,撑起来了。
明明很漂亮啊。是那种,耀眼到女生会嫉妒的长相。不知道,八台吉到底在笑什么。
小姑娘有些不高兴了,双手叉腰,“你让我换的,结果笑成这样。我不穿了,现在就拖了。”
说完赌气的往回跑,八台吉立马抓住她的手肘,“好看好看。我只是觉得很难得,所以才笑的。”
“戚,我才不信你。”撇开他的手,转了个身背对他。
见她好像是真的生气了,八台吉厚着脸皮凑过去,哄道:“真的好看,不信我给你搬个铜镜来。”
“别不理我啊。我错了,我再也不笑了。”
他们两闹腾的样子,倒是让平晴公主,羡慕起来。眼神悠远,仿佛想到了些什么事情。
片刻回过神,提了一口气让身板直起来,“咳。”
一惊,八台吉和那个小姑娘同时回头。见到她,小姑娘惊慌得便要跪下,被八台吉死死抓住了手。
轻飘飘的掠过他们交握的手,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说说吧,怎么回事。”
捏紧小姑娘的手,“你不都看见了吗?”
“哦?八台吉的意思是,你暗度陈仓,带着假装小厮的女子进城。躲在里面打情骂俏,站在外面挑人和亲?”
她这话是故意说给那个小姑娘听的。虽然娶妻纳妾是常事,可这浓情蜜意的时候,最是受不了。
果然,那小姑娘本就白皙的脸,又变得白了一些,连带着嘴唇,都有些微微颤抖。
说的难听,八台吉也不喜欢。皱眉,把小姑娘往怀里拉了拉,“公主若是没有其他事,就请离开吧。”
无辜的耸了耸肩,见他下了逐客令就听话的往外走。没走两步又停下,回头,笑的灿烂。“八台吉既然住在我这里,就说明之后很有可能,成为我的夫君。小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提前来找我这个姐姐,聊聊天。”
“你……”
“多谢公主好意。”没等八台吉的话说完,脸色苍白的小姑娘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道:“不过奴婢身份卑微,不敢与公主姐妹相称。”
挑眉,没想到她还有勇气站出来。轻笑一声,离开了。
至于她走后,八台吉和那位姑娘发生了些什么,平晴不是当事人,她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第二天,门房来传话说,他们又出去玩了。
咽下嘴里的碧螺春,勾唇,“有趣。嬷嬷你看,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这位八台吉哄姑娘的能力太厉害?”
“奴婢不知。”恭敬的接过杯子,替她斟至七分满,推到她手边。
“若是当初,我有她这么想得开,是不是就不会闹成这样了?”
“您是尊贵的公主殿下,不需要看谁的脸色。”嬷嬷如是回道。
一贯都是如此。她身边的人,永远都是哄着她,顺着她。就为了这层公主身份,她原来是信的,信了她们阿谀奉承的鬼话。
直到,那个人出现。他是唯一一个,会冷着脸说:“公主再金贵,也比不过相伴我数十年的柔儿。”
他也是唯一一个,会不停的践踏她的心意、无论她做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
最终,她放了手,还君自由。
只是她的世界里,突然就失去了色彩。那浓墨重彩的一笔被他画下了,再也挥之不去。
假装揉了揉眼角,实际上顺手弹去了快滑下的眼泪。“嬷嬷,快十五了吧。”
“是。”一听,就知道自家公主在说些什么。嬷嬷的语气里带着安抚,“要送的银子都送到了。买下来的画和字,都在您书房呢。”
“好。”想立马站起来,又觉得有失她公主的尊严。重重往后一靠,整个人窝在虎皮白木椅里,显得格外娇小。“像往常一样,都捆起来,锁在箱子里吧。”
“诺。”嬷嬷应声。她其实想不明白,公主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那常氏和公主和离之后,日子也不好过。毕竟谁也不敢不给贵妃面子。宠妾灭妻这件事,说出去也太过难听,以至于,在京城的圈子里,常氏寸步难行。
他也是曾经被称为“字画大拿”,装着一肚子墨水,有着一身傲气的人。风风光光的娶回了那个妓女成柔,哪怕宴席上一个人都没有。带着自己的妻子,住到了城东。
远离城西这一边的官员街,以买些字画为生。毕竟也曾是富贵人家,家里有积蓄。日子过得比以前可能拮据些,但到底过得去。
平晴公主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得知了他的境遇。就定下每月十五,以填充自家的画库为由,去买下常氏所有的字画。
要知道那常氏虽然没啥名气,但是这字画标的价格却不低。公主每月十五都让底下人去买,半分不得透露和她有关。
就这样,买了这么多年。每月都有这么一大笔支出,嬷嬷可心疼死了。毕竟公主的例银就那么多,那些店铺田地也没有特别能赚钱。公主吃的用的都非常金贵,养着这么满满一院子的人,还要时不时打点。
她旁敲侧击了几次之后,公主直接让她,清扫了几乎是一半的下人。这么雷厉风行的,把嬷嬷给吓傻了。也知道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再也没提过意见。
用过晚膳,洗漱完,平晴早早的就来到书房。以自己要看书为由,赶走了所有人。
屋子里空落落的,深吸一口气。平晴从书柜后面的石头底下,找出了一把小巧的钥匙。
抱出柜子里的大盒子,拖到桌上。两相碰触弄出了点生意,她下意识的看向门口。
屏住呼吸等了一会,也没见人出声。这才拿了钥匙,直接打开了锁。
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拿出新来的字画。很好分辨,毕竟前面每一幅,她都记在心里,刻在脑子里。
盯着画上面,一身白衣站在油菜花丛的背影,捏紧了旁边的画轴。
脑子里想着撕掉它,手上却无比小心的把她卷起来,放到一旁。里面还有一些字,都是些诗词。
这么久了,买的字画里面偶尔可能会有常氏自己的笔触,频率大概在三四月一次。她就是从诗里,一遍遍去揣测他过的好不好。
其实能看出来的。不需要诗词。只需要看着一幅幅的画,每次里面,大半都是那位成柔。
他们成婚多年,还是如此浓情蜜意。真是,好生让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