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说是重复平晴长公主的话,实际上,带着无限的惆怅。
他说完,屋子里就安静下来。平晴长公主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上的佛珠,心思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荷乙,也一样。
静坐了一盏茶凉透的时间,荷乙回神起身:“今日多谢你。”
“客气。”在这长武州的年年岁岁里,不自觉的,平晴也越来越像他们。说起话来,简单明了。
荷乙点点头,离开这这间小佛室。
其实,尤姿也没说错。平晴垂着头,想,自己也许久,未曾给太后写过信了。
一开始,嫁过来的时候还偶有书信联系,后来,就彻底消失了。平晴不回太后那一封封的书信,她自然也识趣不再多写。
这么些年,唯一一次见面,还是先帝驾崩,皇帝上位。她当时,看着凤椅上满冠金黄的太后,遥遥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她知道,太后此生的夙愿,完成了。而她,再也不重要了。
怨吗?大抵是,不怨的。或者说,是因为年纪大了,怨不起来了。合该是个不相关的人,各过各的日子,有什么好怨的呢。
周晓敏回去的时候,纠结了很久。面对奇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闷闷的吃完晚饭。奇致就让大家都去忙,自己留下来。坐在周晓敏身边,“平晴让你劝我?”
听着他用肯定的语气说出这句疑问句,撇嘴,“你都知道啊。”
“嗯。”把放凉的奶茶挪到她手边,“若不是知道这边的事情,我也不至于全身心投入,给文兄报仇。”
端着比脸还大的碗小口小口喝着,她不出声了,奇致反倒奇怪了。
“你不劝我吗?”
讶异的看了他一眼,“就算你不怨他们,我也怨。所以,原不原谅,你自己说了办。”
她是替自己怨。奇致知道,心里也觉得暖暖的。挪到周晓敏身后,环抱住她。把下巴埋在她的肩膀里,时不时蹭一下。
任由他抱着,喝完了那杯奶茶。感觉自己的肚子鼓起来了。手放上去想摸一下,碰到的是奇致的手。
头偏了偏,“你有没有觉得,我肚子变大了?”
“没有。”双手收紧了些,奇致的声音闷闷的从她肩颈处传来。
“明明就有。”小声嘟囔了一句,就不再说话,安心地依偎在他怀里。
长武州和大崇国,就是两个不同的,甚至可以称之为极端的景色。
相比起京城里的高山大树,周晓敏更喜欢长武州广阔无际的大平原。
圣旨下来,他们要在三月后成婚。这中间的时间,奇致就带着周晓敏到处游山玩水。
他毕竟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带一个对这里完全陌生的小姑娘四处探索,还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
真的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周晓敏在这边,身体也逐渐强壮起来。每日骑马,学着射箭,爬山遛街,日子过得快活不已。
不知不觉之中,就到了三月之后。大崇国的民风,十分淳朴。这成亲的仪制,虽然谈不上简单,但是很热闹。让人觉得,很幸福。
也没有什么嬷嬷来教导。大婚当天,奇致派人送来了衣服,周晓敏换上。不知怎的,手心里还出了些细细密密的汗。
一出门,就被几个绑着银铃角的小女孩围住,手上还都拿着柳枝。围着周晓敏,蹦啊跳啊,转了好几圈。
最后朝着周晓敏勾勾手。轻笑,蹲下去。她们便把柳枝插进了周晓敏的头发里,拍着手喊道:“生生不息!生生不息!”
被这一出搞得有点懵,笑眯眯的站起来,那么点紧张也被压到了心底。
穿着一身大红骑装的江月嬷嬷走过来,带着流霜白沙一起,把周晓敏送上了马背。
最前面领路的,是总代东。就是一位能说能唱能喝酒的,留着细细密密胡茬的大叔。
他的声音洪亮醇厚,中间隔了一大堆青年,周晓敏都能清楚听到他唱的每一个字。
虽然,用的是长武州的语言,她一句听不懂。但心里就是觉得,很好听。
他每唱完一句,中间的少男少女都会跟着唱一句。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周晓敏听得觉得仿佛回到了军训,笑的更开了。
一路到荷乙他们住的领域,车队停了下来。就见到一个笑容明媚的小姑娘跳下马,和门口的一个小男生开始对话。
叽里呱啦,一句听不懂。
后来,周晓敏才知道,大意是大意是:什么地方,何许人士,在这阳光明媚的早晨,成群结对,披红挂绿,什么缘故前来此地……回答说:是因为有了美好姻缘来娶亲……女方又问:既然如此,带来了什么样的礼物?男方回答:带来了金银财宝、绫罗绸缎、牛马驼羊。就这样一问一答,说出九九八十一种礼品。
就这样,才能放了她们进去。
周晓敏被人簇拥着,进了往常奇致住的屋子。他已经在里面等着了,站的笔直。
涌进来一些腰间盘着鼓的人,一边跳一边拍。奇致悄咪咪的摸到周晓敏旁边,凑到她耳边道:“这是送亲歌,唱的是你像清泉水那样流淌,你像春柳那样飘荡;姑娘出嫁远离家乡,送别为你放声歌唱。你像山泉那样清亮,你像山榆树那样飘扬;姑娘出嫁远离家乡,送别时为你放声歌唱。”
“噗。就这两句吗?情歌呗。”
“嗯。”奇致点头,“我们的歌大多简单,两三句,重复的唱啊唱。”
听着听着,他们突然又变了个调子。周晓敏扬眉,“这是啥歌?”
“咳。”奇致有些不好意思,“这是缔结之福歌,唱的是,男女延续子孙的事情。”
“……哦。”周晓敏也尴尬了。不由自主的想到,今天大婚。大婚结束了,是不是要,入洞房了?
这么一出闹得,他们两都不说话了。
不过好在这首歌不长,唱了两遍,他们两就被拉着出去了。
奇致先把周晓敏送上马,自己再翻身上了前面的高头大马。
现在,是要赶着去拜山神。
这个过程,也不是单纯的赶路。从女方到男方家的途中,娶亲、送亲双方不是只顾赶路,还有热闹的追逐戏逗场面。
距离山神五六千米的时候,新郎跃马扬鞭,赶上前面的新娘,以镫击响新娘的镫梁,策马向前飞驰而去。
送亲的亦策马扬鞭,设法追上新郎夺其帽子。娶亲的其他人则竭尽全力,保护新郎,不让送亲的靠近。
这也是对新郎坐骑和新郎骑术的一次考验。
你追我赶,你争我夺,气氛紧张而热烈,非常有趣。如果男方保护不力或因新郎坐骑不快而被抢走帽子时,男方要手捧哈达,献给抢帽之人,说好话求取帽子。
击镫、抢帽是娶亲路上的一场极为激烈而热闹的场面。之前周晓敏也听说了些。反正在长武州,喜庆婚宴上如果不戴帽子,要被视为没有礼貌。
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追赶,周晓敏时不时为看似快要被抢走帽子的奇致揪心。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平安到达山神处。也就是,最大的雪山脚底下。
曾经有过新人,来这里磕头的时候遇上了雪崩。不严重,人没事。但是后来,这亲事就会作罢。
这也是拜山神的意义。看得就是雪山同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如果有动静,那就是这对新人成婚有灾;没动静,那就是雪神同意你们在一起,大喜。
长武州的人靠山吃山,最深恶痛绝的事情是浪费粮食。这周晓敏也是知道的。所以为了更好的活下去,他们早就在这里的地质环境,甚至是天气中摸索出了一套规律。
他们所谓看好的日子,不是什么日历上的吉日;而是确定了那天,天气晴朗,雪山,不会有动静。
最初听到这个规矩的时候,周晓敏还想,真是封建迷信的另外一种方式。
既然要嫁给奇致,就要入乡随俗。
在雪山脚底下磕头,倒也不失为一种新奇的体验。
早已有巫师等人等着了。见人到,拉着两位新人站在长桌前。
围着他们两蹦蹦跳跳,嘴里念念有词。不时,还泼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到他们两身上。
等他们念完了,先跪下。手举过头,身子像是被甩出去一样趴下去。
他们做了两个之后,就站起来对着周晓敏他们,示意他们做。
奇致轻车熟路,周晓敏勉强,跟着奇致的动作一块做。
直到他们起身,雪山一点动静都没有。
本就不相信这些的,不知怎么,周晓敏松了一口气。想起自己的紧张,又在心里嘲笑自己,太入戏。
结束这一环,回去的路上,就要轻松很多。只前面的总代东领着唱歌,一路到了荷乙府。
下马,大家自觉给她让出位置。门外铺一块大白毡或地毯,一些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包括上次看到的几位皇子,都站着门口迎接。
荷乙和平晴长公主,还有些不认识的长辈,则在蒙古包依次入左侧坐定,饮酒取乐,等候她们进去。
周晓敏抵达门前,刚下鞍就要品尝盛在银碗内的鲜奶,随后被搀扶着,走到白毡地毯上。
自己身边的丫鬟还有一些不认识但很热情的小姑娘,簇拥着她踏白毡步入蒙古包。
祖奇致站在迎亲桌前接三杯酒后,方可进屋。届时,总代东和一些其他的歌手,就会在屋里引吭高歌,以示热烈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