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晴确实未曾喝过酒。她是公主，一出生就千娇万贵，含着金汤匙养大。宫里规矩多，她又是女子，哪有人敢给她喝这些。
宿醉起来，没有头疼欲裂，没有身体惫懒。反而，觉得思绪清明。或许，也是因为那酒不烈的原因。
屋子里面稍微弄出些响声，坐在屏风外的嬷嬷就立马惊醒了。试探地轻声喊道：“公主？”
“嗯。”
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嬷嬷连忙进来伺候。没一会，屋子里面就热闹起来。小丫鬟们进进出出，伺候着穿衣洗漱。
坐在铜镜前，微微合了眼任由嬷嬷折腾自己的头发。院子的大丫头，站在门外禀报：“公主，太医来了。”
漂亮的远山眉微微一皱，“谁请的太医？”
声音不轻不重，却吓得屋子里瞬间没人敢动，落针可闻。
嬷嬷放下手里的珠钗，做出弯腰行礼的姿态，诚惶诚恐道：“奴婢请的。不知那公主到底是吃了些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所以让太医来请个平安脉。”
“母妃知道吗？”
“奴婢差人去请，说的是平安脉。”
“下次不要小题大做。”摆手，“起来吧。”
“诺。”
危机解除，屋子里慢慢有了声音，大家都继续手上的事情。只是动作比起最开始，轻了很多。
弄好头发，平晴才娉娉袅袅的挪到前厅，任由太医请了平安脉。
无非是喝了点酒。这会酒劲过去了，也没什么问题。是以太医笑眯眯的回道：“公主身体康健，没什么问题。”
担心的嬷嬷这才松了口气。送走了太医，没等嬷嬷开口念叨她乱吃东西的行为不对，她就背着手，往西殿走。“我去找台吉，你们别跟着。”
“诺。”旁人都是行了礼就结束。只有跟了公主这么多年，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嬷嬷上前两步喊道：“公主可别再乱吃东西了。”
手举起来晃了晃，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路溜达到西殿，走进去，里面没人。疑惑的继续往前走，视线里突然多了个倒过来的人脸。
吓得她失了仪态，尖叫出声。
往后退的肩膀被人扶住，惊恐回头，就看到琼凝锦那种明眸善睐的脸。
“台吉，你吓到人了。”不满的喊道。
八台吉“戚”了一声，一翻身就从树枝上下来，站的稳稳当。
“公主殿下怎么来了？”不管他的态度，琼凝锦拉着平晴公主问道。
勉勉强冷静下来。理了理因为退后的动作，有些凌乱的衣服。冷声道：“这是公主府，哪里我都能去。”
平晴说话，是真的不给别人留余地。琼凝锦满脸的笑愣住，过了一会才道：“公主说的对。”
许是知道自己说的话太过。抿了抿唇，平晴柔声道：“昨天，我喝醉了。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没有。公主喝多了，就睡着了。扶着您回去也不吭声，特别的乖。”
撇了撇嘴，自从自己长大了，还没有人用乖这个词来形容过自己。耳后根隐隐有些发烫，站在这里也没事，省的大家都尴尬。
平晴手一甩，“那就好。本宫走了。”
“公主再见。”
一噎，她还准备要是琼凝锦出声留她，她就待一会，再好好尝尝那个糕点的味道，顺带躲躲嬷嬷。
愣是这么直接的，把平晴的后路都给切断了。咬唇，一跺脚跑了。
看那背景是有些不高兴的。琼凝锦摸不着头脑，自己哪里得罪她了吗？
不过这份思考没有残存很久。八台吉换好了衣服，就带她出去玩了。京城景色独好，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
平晴回到自己的殿内，听嬷嬷唠叨了半天，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
因着这件事，贵妃娘娘就更加肯定了八台吉娶平晴这件事。
央着皇上下了圣旨，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准备再次出嫁的这几个月，八台吉带着琼凝锦，把整个京城逛了个遍。三不五时的，还会消失几天，带着她去周边玩玩。
回想起那段时间，平晴长公主不自觉的，语气里带了些埋汰，“每日都很晚回来，跟我说哪里好玩哪里好玩，却从来不带我。”
这般女儿家的语气，惹得周晓敏哂笑。
看了她一眼，“后面的事情你也能猜到。我嫁过来，成了二娘娘。不久之后，琼凝锦嫁进来，成了三娘娘。”
“这凡事啊，过盈则溢。”语气里多了些感慨，“这琼凝锦备受荣宠。刚开始荷乙还是八台吉，有人颇有微词倒也不曾管；但是当八台吉上位，成了荷乙之后，这件事，就是大忌。”
平晴长公主手上的佛珠转的越来越快，“娘娘呢，是一位一位的往宫里娶，却从来不碰。都摆在那里，做花瓶。除了最开始那位大娘娘，和后来使了些小手段，怀上身孕的那两位异族女子。
这宫里，两三年都没有其他人受过恩宠，唯独，只有三娘娘琼凝锦。各种折子满天飞，谣言一大堆。最后，琼凝锦怀了身孕，外面声势浩大的‘讨伐妖妃’，才平息了些。”
顿了顿，“只可惜，荷乙这个人，从来都是潇洒自如，不懂收敛。琼凝锦生活在后宫里，总有他看不住的时候。出了事，也很正常。”
“他想给琼凝锦报仇。但是这件事查下去，几乎要血洗所有的官员。毕竟每个人，都不希望宫里出现这么一个人。随便一句枕边风，就可以改变荷乙所有的决定。”
“你说，荷乙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呢？”平晴长公主突然抬眼，看向了周晓敏。
认真听故事的周晓敏被她这么一问，脑子还有些懵。迅速想了一下，“大概，我会扶持一个新的荷乙，然后逃之夭夭吧。”
“可是荷乙不会。他从此知道了收敛，开始耍些心机。努力的坐稳位置，然后一点点，替换了所有当初参与的官员。你现在去看看，朝上的所有官员，都是新面孔。”
“尤姿啊，我知道，奇致怨他。可是这世间的事，从来难以两全。特别还是，帝王家。你是个懂事的姑娘，若是可以，劝劝他吧。”
周晓敏都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讲些什么了。沉默了片刻，温声道：“长公主，会恨贵妃娘娘，哦不，是太后娘娘吗？”
毕竟是在宫里长大的人。一听，就知道周晓敏是什么意思。“这不一样。她还是我的母亲，永远都是。”
愚忠愚孝。周晓敏真的很想大声的讲一句，你在她心里就是个一般好用的棋子。
忍住了，她知道，在这里，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思想。父母大过天，什么话都听。凡事不管谁对谁错，一句我是你父亲或者母亲，再不济是长辈，拿出来，就能压你半截。
到底还是有些不悦，“长公主难道，不想常氏吗？”
“他有儿有女，早就与我无关了。”转动佛珠的速度慢了下来，“而且你还小，长大了就知道，爱情这种东西，太脆弱了。”
那是你的爱情。周晓敏不敢怼。跟她说不通，最后只能冷声道：“我最多只能，不偏不倚的把我知道的事实，告诉他。其他的，我无能为力。”
有些不满这样的回复，平晴长公主微微皱了眉。就听得周晓敏不咸不淡的继续道：
“我深爱的人，为了父亲的不成熟，失去了唯一的母亲；因为身后无人可依，抛弃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一个人，那么小那么小的时候，去陌生的地方，闯荡江湖。”
“我不知道，他到底吃了多少苦，留了多少泪，才能变成我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双手握紧，“你们有你们的苦衷，他也有他的难处。保持中立，已经是我能给您，最大的尊重了。”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平晴长公主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幽幽的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奇致有你，我也放心了。”
“我有他，才是最值得庆幸的事情。”笑了笑，“平晴长公主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告退了。”
点头，摆手示意老嬷嬷送她出去。
等周晓敏离开了，佛堂高高地书架后面，绕出来一个人。若是周晓敏还在，就能认出，这个那个温和开朗的，整个事件的主人公——
荷乙。
平晴长公主见到他，苦笑一声，“你都听见了？”
“嗯。”这会惯常在外人面前笑嘻嘻的荷乙，已然是沉了脸。闭了闭眼，“是我对不起奇致。”
“别这么说。他离开之后，你一直在派人找。谁能想到他一点都不露头，还躲去了大崇国。”
“是啊，躲。我和琼琼的孩子，一直在躲我。”肩膀往下一垂，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我这个做父亲的，真失败。”
抿唇，到底是这么多年挂着夫妻之名的朋友。平晴长公主见不得他这个样子，“我会再劝劝尤姿的。”
“别了。”摇摇头，“那丫头是个好的，全心全意为奇致着想。让他们好好过吧。这一辈子，我就这么点奢望了。奇致能不像我，平安喜乐一辈子，没啥遗憾。以后我入了土，也能放心了。”
“说的什么话。这才什么年纪，就想着入土了。”
荷乙扶着一旁的椅子坐下，“是啊，什么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