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简,名崇逸。
整个皇宫里,就只有我的名字,不是皇阿玛赏的。母妃宝宝、宝宝叫了一两年,才接受了我真的没有人取名字,只能她自己给我取名字的事实。她说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这辈子能安逸顺遂。所以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就是逸。
住在冷宫的那些年,我稍微懂事了一些之后,就能听到她常常跟我念叨,她平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和皇阿玛有了那春风一度的一晚,并且,怀上了我。
尽管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皇阿玛。
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幸福的。我反倒替她悲哀,替她难过。
不知道是不是天命,早不生晚不生,偏偏,和最尊贵的思妃娘娘同一天分娩。
我自然是没那个命,享受到和高高在上的那些妃子的孩子同样好的待遇。只是当时,她的孩子没能成功落地。我也就受了牵连。
多好笑。若是生下来,我也得不到半点好;结果孩子没了,却说是我们冲撞了思妃娘娘,我连皇阿玛一面都没见到,直接连着母妃一起迁进了冷宫。
我是内疚的,非常非常的内疚。母妃,是被我牵连的。这宫里突然多了个皇子,背后再没有身份,那也是个皇子啊。
只可惜我明白的太晚,那时还年少,总是哭哭嚷嚷的,成日里闹着要出去。先帝在位时的规矩,冷宫只进不出。我也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去和那些心比手更黑的侍卫们商量的,反正每当我哭闹时,母亲便找些东西来哄我。
偶尔是有些泛黄的宣纸,偶尔是新衣服。
在冷宫的那几年,即便生活贫苦些,却也十分的开心。
每日晨起按照母亲的要求背书,背完了方可休息。冷宫怕是这皇宫里,占地最大的地方。我便拿着根小木棍,四处转悠,当做是探险了。白日里母亲忙自己的,我到处疯跑。
她不敢让我喊她母妃,即便是在冷宫里,压根没有别人会知道。可我也不愿意喊她慈答应,这样太难听,太生疏。我便折中,选择了喊她娘亲。
母妃是要尊称皇后娘娘的;娘亲,只有这一个。
娘亲的身体很差。一开始,她还能接很多衣服洗,再抽空绣些帕子。到后来,她就整日整日的咳嗽,半夜抱着头在床上呻吟。
我睡的早,而且沉,偶有被吵醒,才会发现那唯一的、洗到发白的深蓝色被褥,永远都盖在我身上。
那段时间,我从小未曾停过的学习,被迫中断了。因为母亲逐渐起不来床,眼睛也在夜夜挑灯绣制里,坏到看东西,都会重影。
回想起来,好像那个时候,突然就长大了。睡眠开始变得很浅,只要母亲翻个身,我都会醒,半哄半强迫一定要把被子给母亲盖;看完的书,再也不宝贝的留着,而是给了小侍卫,换点新鲜食物。说是新鲜,实际上也就是没有馊掉罢了。
唯一懊悔的,是我懂事的太晚了。
要是再早一点,再早一点注意到,母亲日日都只吃一个馊掉的馒头;用的纸笔书,都是母亲耗着自己的身体换来的;穿的新衣服,都是母亲多洗很多天那些臭男人的衣服才能换到。还有被子,要是我睡的不那么死,就能注意到母亲只裹了单衣,从冬天到夏天,从春天到秋天。
一切,都太晚了。
即便是后来我十分小心仔细的照顾着,可是没有大夫没有药,吃的东西也基本见不到荤腥没有营养。被子也是东补补西补补,带不来多少暖意。
到底,是救不回母亲了。
她去的那一天,我还记得,是个艳阳天。
洗完了那些侍卫的衣服,我欢喜的抱着难得一见的半碗鸡汤和窝窝头,跑回屋子里。
母亲还在睡觉,眼睛闭着,满脸安详。
轻轻的放下食物,拿自己的外套裹着,怕它冷了。拿着仅剩的一本书,缩在床底下安静的看着。
她没有咳嗽,也没有尖叫,更没有满脸痛苦的捂着头醒来。我还有些开心,以为这是有了好转,她的身体越来越好了。
可是直到日暮沉沉,她都没有动静,我有些慌了。转而跪在床前,推了她两下,“娘亲?”
“娘亲,娘亲。”
“今日有鸡汤呢,你闻闻,香着呢。快起来啊,娘亲!”
喊了半天没有动静,我连滚带爬的到隔壁,用力拍门,“嬷嬷,嬷嬷。”
这屋里住着的是一位老嬷嬷,略微懂一点医术。这段时间,她也帮着照顾了母亲不少。
‘咯吱’一声,门被打开了。不等她开口问,我就拉着她往我们屋里跑,“母亲怎么喊都喊不醒,您快看看怎么回事。”
她顺从的跟着我,到屋子里,翻了翻母亲的眼皮,又捏捏脖子,最后摇摇头,看向我。我没记错的话,那眼里全是怜悯。
“你母亲她,去了。”
我不大记得当时,我是什么表情,干了些什么了。我的记忆力最深刻的,就是碗从冒着热气,直到结了淡白色的油层的鸡汤。
我总想着那个味道,母亲应该会很喜欢。她最喜欢吃鸡的,汤也是。
冷宫里一个没用的妃子罢了。她去了,内务府象征性的来了几个人,席子一裹就把她带走了。
可是我,却成了一个难题。毕竟是皇子,没了妃嫔照顾,随意处理,丢在冷宫里也不是事。
内务府便做主,给我带到了皇子住的泽芳苑,一层层往上头递折子。
泽芳苑里的皇子很多,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
他们带走母亲,立马就派人要给我挪位置。我哭闹不得,最后只能偷偷的,拿着母亲唯一的首饰——白玉纹碎花手镯,小心翼翼的收好,跟着他们离开。
我住的地方,是泽芳苑最偏的角落。不过好在内务府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做得很不错,给我送了几个伺候的人,每日晨昏定省,跟着那些皇子一起上夫子的课。
在这里,我再也不用担心吃的饭食,穿的衣物,还有哪一天,突然就没了的纸笔书。
但是这些好的东西,也是需要有同等价值的东西换的。
泽芳苑里突然闯入了一个新人,这个人的学识还挺拔尖,老是被夫子夸奖。换你是皇子,你会怎么做?
反正那段时日,我总是被作弄。偶尔是要用的纸被人藏起来;偶尔是走路上不知道被谁猛的推一下;偶尔是饭里,突然多了一只虫子……
类似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我每日总是满身伤痕的回去,我的季若轩,关上门,才能放松一些。
伺候我的丫鬟早已习惯这种事情,一开始还装模作样的说两句,后来就装作不闻不见。
是啊,谁让我身后,只有自己呢。
真提起来,别人一句‘你是洗脚婢女’的孩子,就能让我十成十的抬不起头。
但是没关系啊,真的没关系。因为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洗漱完,掏出枕头底下的手镯,紧紧抱在怀里。那些年那么难熬,母亲都熬过来了。简崇逸,这才哪跟哪,你不能退缩,也不能放弃。
要住在这,好好学习,讨好夫子。
想起夫子无意透露的口风,十日后皇上会悄悄的来,故作巡视。
长到这么大,我还没有见过他呢。心里盘算着,到时候,要怎么与他交流。
夫子不会骗人。这件事情,好像也只有他知道。毕竟第十日上学,那群皇子们不知从哪里受了气,把我堵在角落里一阵拳打脚踢。
我蜷缩起身子抱住头,看着旁边大路上,低着头匆匆忙忙离开的下人,数着,四十五下,四十六下,四十七下……
发泄够了,他们才离开。我从地上爬起来,衣服已经脏透了,发髻也凌乱不堪。随手理了一下,再狠狠往脸上打了两巴掌,很用力,用力到我的手心都红肿起来。
抱着手臂,踉踉跄跄的走到书房。我想我现在一定很难看,不然不会每个下人看到我,都跟见了鬼似的逃离。
坐在位置上,沉默的拿出书。夫子见我这样,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冷着脸四下扫了一圈,站到我身边,“去院子里打水,洗一洗吧。”
“多谢夫子关心,我无事。还是上课吧,不然拖累大家的进度。”
有些犹豫,我脸上的红痕太刺眼,他也不敢就这么敷衍过去。
我抬起头,眼神坚定。
周围的皇子们已经开始头也不回的,不耐烦的嚷嚷着催促了,完全没打算回头看一眼角落的我是什么样子。
拍了拍我的肩膀,夫子摇摇头,背着手回到了讲课的位置。
今天的内容并不多,夫子主要,是收上去我们昨天布置的文章。
收完了也没有看,工整的放在书桌的最角落,而后说我们今日可以提前离开,早早回去休息。
我心下了然,怕是这位皇帝,晚些就要过来了。
能提前下学,当然是件非常开心的事情。皇子们欢呼着,勾肩搭背的离开。我慢吞吞的收拾东西,而后问夫子,“我能借用院子里的井吗?这样回去,下人们又要小题大做了。”
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夫子怕是明白了我的想法。只是谁都不说透的事情,他点点头。
这个点头里,估计带着十分的怜悯吧。这么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却又有这么令人扼腕的文采,他估计也十分苦恼,如何把我的能力,换到另外一位皇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