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人像是达成了默契一样头不回眼不斜地向着前方走去，丝毫没有理会史兼清的意思。
“申如鹤，你要不理我你会后悔的，潋滟的剑伤可不是谁都会治的！”史兼清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见申如鹤脚步一滞，史兼清又补充道：“你要是想让你那个小师妹活下去，你最好是听我的！”
“那……你会治么？”申如鹤问。
潋滟是修真界十大名剑之一，是少有的一把不出自百金盟铸剑大师手中的绝世奇剑。它不仅仅柔韧锋锐，削骨如泥，更内蕴一种奇异的水属性灵力——水毒。传说中了水毒之人在前几个月除了伤口难以愈合之外没有什么特殊的症状，但一旦过了这几个月，水毒就会蔓延到全身各处，冻结受伤者的五脏六腑各处经脉，使这个人完完全全沦为废人，甚至可能危及性命。
水来土掩土克水，要是土灵根拥有者或许能从水毒之下求得一线生机，火灵根者则想也别想。经史兼清一提，申如鹤方才想起这桩公案。
“你说呢？”史兼清挑衅地看着他，“我都这么说了你觉得我会不会？”
见这家伙这架势，就算不懂潋滟奇处的江晞也能猜出个七八分，他不由得大怒：“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为什么？”史兼清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质问道，“又不是本人设下的潋滟剑伤了人，此事从始至终与我没有一点儿关系！”
申如鹤顾不及计较史兼清的态度，也来不及给江晞加一道禁言术防止他乱说话，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你既然说了，那就意味着你能解得了潋滟毒。那可否请你高抬贵手救救泠儿呢？”
看来显然江晞与程泠不知道这潋滟上有奇毒附着，如此一来还是不告诉他们好，此毒按照传言来讲一时半会儿不能发作，可程泠体质本就不能按照一般人来算，要是出了意外……如此看来，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我不！”史兼清执拗地摇头，“我凭什么去救一个我不认识的南阳峰弟子？要是她恩将仇报转过来对付我怎么办？”
“就当为了我，行么？”申如鹤脱口而出，又觉得此言不妥，连忙补充道，“我知道那你想让我和你一起查明当年的冰落前辈一案，我答应你，但你能不能在此之前解了泠儿的毒？要是你能帮这个忙，我什么都答应你。”
史兼清任面前人好话说尽依旧岿然不动，不光如此，他的脸色反而越加越阴沉：“你真的愿意为了这丫头什么都答应我？
他来不及揣测史兼清的情绪，连忙答道：“当然。”一想起史兼清的个性，申如鹤连忙又加了一句，“前提是你要我做的事得合理。”
“合理？能解释得清楚一些么？”史兼清眯了眯眼睛，提出了要求。
这个词很难理解么？申如鹤一怔，要是他不解释估计世间一切事在这孩子眼中都是合理的吧？他只得耐着性子缓缓道：“就是不违人伦天道，就比如欺师灭祖，毁尸灭迹这一类事就不行。”
“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不是欺师灭祖毁尸灭迹这些事，其他的事你都能一以为我办到？”
感觉要是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就没边没沿了，申如鹤只得胡乱应付道：“只要不乱了规矩，定当不遗余力而为。”
恍若全身上下都被冻结了一般，阴鸷的目光凝结在了他的脸上：“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申如鹤看着阴鸷目光的主人，一头雾水。
“程泠是你的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救她？”
听到这个问题，申如鹤松了口气：“原来你是问这个，她是我师妹啊。”
“师妹？”史兼清不可置信道。
申如鹤摇了摇扇子：“她入门在我之后，当然是师妹了。”
“我是问，那你为什么想救她，不惜要答应我这么不合理的要求！”
你还真知道你的要求不合理啊，申如鹤忍不住腹诽道。
他便实话实说了：“就是因为她是我师妹啊，我师父总共就收了三个徒弟，我是老大，保护小的天经地义。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真的没有其他原因了么？”史兼清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那你还要我找什么原因？她不就是我师妹么？泠儿她是……算了，她又不可能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申如鹤本来就把程泠视为师妹，经史兼清这一追问不由得心生动摇：他与程泠难道真有什么旁人不知唯独史兼清知道的关系？继而他补充道，“就算是江晞中了毒，我依然会……”
“不用说了！”史兼清像是被这个名字恶心到了，连忙摆手示意他停下来，“你真的肯与我一起去查明此案？”
“如果史公子你解得了毒，我答应你任何事，查案又算得了什么？”申如鹤郑重其事道。
“那你要是不遵守承诺怎么办？那你都说了你不是君子。”史兼清掏出了一个小玉瓶，突然发问道。
这还记着呢？果然前生的事情会变，但人物的性格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你是不是还未婚娶呢？”史兼清嗫嚅着，抛出了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这小子的脑回路真是无比清奇，这个问题是隐私好不？怎么就这么光明正大地问了出来？
修真界女修少，男修打光棍的随处可见，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便老实地承认道：“没有。”
“那你就发誓，你要是不遵守承诺，你就一辈子娶不到妻子！”史兼清音调骤然提高，惊得程泠江晞纷纷扭头向他们这边看去。
“太残酷了，变态啊！”一听此言，江晞喃喃自语道，“发誓哪有这么发誓的啊？”
“那你来？”史兼清耳听六路，眼光八方，斜睨了江晞一眼，冷声问。
“我？我我算了吧，你让我发这誓还不如直接给我来一刀痛快！”江晞被他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再也不敢去看史兼清的眼睛了。
江晞笃信“头可断，血可流，唯有老婆不可无”，要是换他立这誓言，食言？绝无可能！
程泠刚刚走在前面，一回头就看见两位师兄不知所踪，连忙折返回来。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看江晞吃瘪，本能地幸灾乐祸：“万一他真给你来一刀呢？”
“那我，我……”
“申公子，还要立誓么？”史兼清暂且放过了那两位，转向申如鹤笑道。
“自然。”申如鹤瞥了一眼还不知自己已经身处险境的程泠，马上收回目光与史兼清对视，“我申如鹤若违了对史公子的承诺，此生永不婚娶。”
史兼清脸上的笑意骤然僵硬，半天方才挤出几个字：“好，好。”
以免夜长梦多，申如鹤催促道：“那请史公子去替泠儿解毒吧。”
谁知道这孩子又提了要求：“我可以解毒，但我解毒时候不许旁人在一边窥探！你要想让我解毒就把那小矮子赶走！”
小矮子……
江晞很矮么？为了程泠的前程，申如鹤还是决定牺牲一下江晞的尊严：“那你需要多长时间？”
“一个时辰足矣，还有这个拿着！”史兼清把潋滟抛给了他，“看好潋滟，要是冰落师祖的剑出了什么问题我唯你是问！”
……
一个时辰到了……
两个时辰到了……
三个时辰到了……
结界中的两人依旧毫无声音，结界的强度也没有减弱的意思。
“不是说好了一个时辰就行了么？怎么这么久？”江晞不耐烦地编起了树枝篮子，“大师兄，你说那史兼清会不会对泠儿做出什么事啊？”
小矮子一词在申如鹤脑子里盘桓了很久，以至于他一看见江晞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矮墩墩圆滚滚的烤番薯。
“不会的，史公子不是那样的人。”申如鹤看着渐渐高升的红日，心中的不安感一点一点递增。
他是了解史兼清的。在他尚不知自己有重生之日的第一世，他在尚能压制住异丹前在世间游历，曾经与史兼清一同铲除妖邪。史兼清虽然一团孩气，不过人品还是靠得住的，不然他也不能凭只言片语就把替程泠解毒的事交给史兼清去做。
这不安感从何而来？莫非传言有误，程泠已经毒发？莫非史兼清真的是……
这结界是史兼清布下的，水属性结界，结界强度近乎于宗师的水准，可见他的修为决不在申如鹤之下。
“不行，我得去看看，把泠儿单独放那家伙手里我不放心！”江晞把手中编了一半的篮子一扔，眉头紧锁，按着时难剑道。
“再等等，史公子为人还算正派，要是半个时辰后再无音讯，我们再去看看吧。”
看着江晞焦急的神情，申如鹤觉得也不好拖下去，毕竟没有谁敢说自己能对另一个人完全了解。
“正派？大师兄，你忘了他当年对你做过什么事！”江晞失声道，“那年灵武会你差点儿就殒命在他手里啊！”
申如鹤摇了摇头：“我现在不是好好活着么？放心好了，史公子他不会的，我相信……”
他没能说下去，史兼清虽然与他记忆中的人差不多，但还是隐隐有些不同，或许他前生本就没那么了解史兼清吧？
在第一世，他只想着除妖降魔，光耀师门，从来也没有去想要深切了解某一个人。在他看来，他的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结束，他努力对所有人都和蔼可亲，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就意味着在旁人看来，他没有什么极为亲近的人，换而言之，人人都以为这是申如鹤待人的基本礼节。因而在申如鹤在他们印象中的痕迹很淡很淡。
至于申如鹤入魔的那几年，更是除了师父没人去看过他，包括与他相熟的同门小辈，甚至江晞、程泠、史兼清。
虽然脸上没有什么不满，但心还是凉得很，就像真心错付，真情错投……别人并不关心他的死活，他为什么要瞎操心呢？
申如鹤望向那道结界，神情近乎于无情的冷静，这冷静让江晞很不爽。
“大师兄，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泠儿么？你就不怕泠儿出事么？”
“我怕。”恍若古潭深处发出的声音，虚幻不清，听上去就像梦中人的呓语。
他是担心程泠，但他又隐隐觉得担心程泠是对史兼清的不信任。这又令他在良心上隐隐不安。
这话远远不能令江晞满意，他指责道：“可你那样子一点儿都不怕，就像泠儿的死活与你无关似的！”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呢？呼天抢地？”申如鹤这话像是调侃，但语气中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你担心泠儿，我也是，担心这种情绪非得表现在脸上才算数么？”
江晞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踢了踢脚边的枯木桩，枯木桩发出“咣咣”的声音，响在木桩上，却像踢在了他心中。
申如鹤苦笑一声，终未出言辩解。
他在修真界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说他“事事淡然，处变不惊”，也有人说他“冷血无情，生人勿进”，其实这些评论都源于他的脸——一张冷冰冰的面孔。
他修行的心法是冷心诀，冷心诀是最难修行的心法之一。凡修习冷心诀者几乎人人清冷逼人，异常冷静，有的人甚至冷静到连父母亲族满门在自己面前被灭也无动于衷，因而也成了最为臭名昭著的心法——无情人的代名词。
而冷心诀在他身上产生了异变，虽然使他拥有了冷静，但从来没使他像诸位前辈一样心硬如铁，这反而使他在交手时更容易看出对方的破绽，当年在灵武会上，正是他的冷静使他在决赛时明明属性处于下风却能克敌制胜。
虽然如此，冷心诀作用在容貌上的效果还是显而易见的，谁只见了他的脸就已经把印象定格，谁会在意这张面孔下隐藏了怎样的情绪呢？
罢了罢了，他从来都是玄暮的大弟子，是南阳峰的大师兄，顶着第一天才的名声，再到后来走火入魔，万人唾弃，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想法。
微风淡淡，如丝绸拂过他的脸颊，江晞的声音骤然响起，无波无澜，已然麻木：“半个时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