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结界骤然消失,结界残片化作点点蓝光散在了空气中。
申如鹤心一沉,此结界明显不是自动被收回,而是因布下结界者灵力耗尽支撑不住而溃散的!
“泠儿!”江晞满脑子只有程泠,自然想不到这一层,他直直地奔着程泠跑去。
程泠脸上的鬼面具已经被摘除,整张脸白玉般的小脸不见伤痕。她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一呼一吸间胸脯上下起伏,已然睡熟了。
史兼清呢?申如鹤一惊。
史兼清是不可能一言不发一走了之的,他灵力耗尽,这会儿定是极为虚弱,就算走也走不了多远。而且他也没有必要走。
他抬眼一看,只见不远处横着一团黑乎乎的人状物,心头猛然一震,莫名的一疼,他马上走了过去。
史兼清面色苍白,一动不动,静静地卧在草丛间,俨然一个死人。
“史公子?”申如鹤下意识推了推史兼清。
谁知这一推,正巧这是个下坡,史兼清的身体轱辘辘地朝着坡下滚去,他连忙截在路前阻住史兼清的去路。
“史公子?史公子?”申如鹤摇了摇史兼清。
史兼清双目紧闭,人事不知,口鼻间气息淡淡,眉宇处隐隐流露出痛苦之色。
这时,申如鹤猛然想起自己曾经在古籍中查阅到的一段资料,一段有关毒的记载:
对修真者而言,普通凡毒几乎伤不到他们的身子;烈性凡毒只需要服下解毒药或用灵力逼出体外即可;灵毒解毒的步骤就需要用精细的灵药来解;还有一类奇毒,就算有了适宜的灵药,要是不依照特定的步骤来解毒一样无效。潋滟剑上所附着的水毒恐怕就是这最后一种。
解毒步骤极损心神,有的毒甚至要将其引到自己体内来解,此种解法稍有不慎就会引火上身自断生路。史兼清那不情愿的态度合情合理,谁会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不顾自己的命前去犯险?
史兼清虽然长得高,但他身体很轻,就像是一片纤薄的纸,要是不珍重就很有可能撕裂破碎。
这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史兼清么?那个桀骜不驯恣意妄为的玄衣少年?他真不明白为什么修真界会给史兼清“从容淡静”的评价,现在看着怀中的人星目紧阖,薄唇微抿,排除他先入为主的看法,眼前人的长相的确当得起这番评价。
“大师兄,泠儿睡熟了,怎么办?”江晞在身后嘿嘿地笑着问。
见程泠无事,江晞的心也放下来了,把刚才的不快一并抛在了脑后。
“叫醒她。”申如鹤淡淡道。
“什么?”江晞大惊失色,这个大师兄不一向偏袒程泠么?怎么下的决断这么无情无义冷面冷心?
申如鹤转过身来,江晞这才发现自家大师兄怀中躺了一个清俊男子,这男子眼熟得很,不是……不是那个史兼清么?
史兼清?大师兄不会和史兼清有……他脑子中一下子冒出诸多念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贼溜溜地瞅了一眼程泠。
“史公子现在昏迷不醒,泠儿终究也没有什么大碍了,要是林中遇上什么山精野怪,我能护得住史公子,你能护得住泠儿么?”申如鹤还是觉得把话解释清楚了为好,江晞一向直肠,说话不拐弯,想事情亦然。
江晞还不算没良心,终于想起来问了一句:“史公子?他怎么了?”
“可能是心力消耗过度,休息一阵子就好了。”申如鹤道,“他现在陷入昏迷是身体下意识的自我保护,修复他受损的心神。”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他是不可能唤醒史兼清的。他知道自己师弟暗搓搓的小心思,师弟风流成性,在花丛中流连忘返是家常便饭,对这个倾城绝色师妹更是垂涎欲滴,望穿秋水,可程泠对他若即若离,甜头丝毫不给,苦头倒是给得分量十足。
“那我……”江晞跃跃欲试,“我可以试试嘛,应该能护得住泠儿的,其实我……”
“还有,要是泠儿要在半路醒了,她的幽冥鬼火就又有用武之地了。”申如鹤拐弯抹角地提醒道。
一听这话,江晞跃跃欲试之心减了大半,他搔了搔后脑勺,一脸苦相:“大师兄不要这么给我打击嘛,你也知道我对泠儿可是一往情深,守身如玉。”
“你对谁一往情深守身如玉?”身后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
“当然是泠儿了。”江晞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你想尝尝我的看家本领么?”程泠缓缓站起,脸上挂着阴森森的笑。她朝着申如鹤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别出声,旋即绕到江晞的后方,素手蓝焰,伺机而动。
虽然她刚醒,但精神还好,依旧是小魔女的做派,可见没有什么大碍。
“泠儿,想啊,当然想!”江晞这龌龊脑子里不知道闪过了什么念头,反正看他那恨不得一蹦三尺高的劲儿就知道准不是什么君子之道圣贤之风。
程泠掌心蓝光一闪,幽幽道:“幽冥——鬼火——”
“啊——”江晞杀猪一样嚎叫了起来,捂着屁股上蹿下跳,“杀人啦,谋杀亲夫啦,谋杀亲夫啦!”
虽然程泠次次用幽冥鬼火威胁江晞,不过每次都会及时收手,从来只是略施小戒,不会动真格。
一路又笑又闹,一行人总算下了山。
史兼清一直昏迷不醒,体内灵力空空荡荡,申如鹤问过程泠在结界中的事,可程泠只知道史兼清布下结界之前的事,根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了什么。
日已西垂,山下炊烟袅袅,时不时飘过饭菜的香气,江晞忍不住使劲吸了吸鼻子,一阵雷鸣从他肚子中传出。
“大师兄。”江晞可怜巴巴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申如鹤明白了他的意思,淡淡地应了一句:“没钱。”
“大师兄。”江晞拍了拍他的肩膀,哀求道。
“没钱。”程泠学着申如鹤的语气给他泼了一头冷水。
江晞呜呼哀哉地乱叫着,见两人都不理他,乱叫了一会儿也只得作罢。要是换了平常程泠还会与自己调笑几句,但显然是他在山上脑子抽风说的那些话害得程泠就算理他,也是用幽冥鬼火来回答他的问题,说的这句“没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不一会儿,他便听见大师兄慢悠悠的声音传来:“我说,一个乾坤袋价值上千金,你是去了哪里能一夜之间全部用完?”
“春宵一刻值千金,大师兄这你就不懂了吧?”江晞顶嘴道,可他一看大师兄怀中的美人,马上闭了嘴,这申如鹤拥软玉温香入怀的手法怎么看都不像个新人吧?
不过他想错了,申如鹤确实不懂风月。申如鹤这几生不是在除妖邪中度过,就是日日夜夜在藏书阁苦读古籍来查找压制体内异丹的方法,根本匀不出精力来考虑男女情爱之事。
要是他知道江晞对他的想法他绝对会一扇把江晞的脑子扇开花,这才能好好看看江晞脑子里都装了什么肮脏龌龊东西!
一个正打算给田里庄稼浇水的村妇瞥见他们一行人,大嗓门喊道:“仙师!山上的仙师过来了!”
这嗓门一亮,左邻右舍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看得程泠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江晞左摇右摆,时不时对着村里的俊俏姑娘搔首弄姿,闹得姑娘们各个含羞带怯,脸颊通红。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村子算是南阳峰的产业,南阳峰虽然是修真门派,但也不能两袖清风家徒四壁的过日子,当今皇上崇仙,大手一挥就把南阳村批给了南阳峰作为修士们的供养。当然,这绝对是拜当初不惜触怒龙颜直言进谏那位老师祖所赐。
天音馆受四方供养自是富可敌国不说,西方的百金盟以铸造为生,又与西域来往频繁,贸易繁荣,就算在那里居住的普通人也各个生活富足,吃穿不愁;东方的青龙堂是皇族世子前去清修的地方,待遇就算是相差都差不到哪去;北方的靖水宗与皇家来往频繁,供养之地几乎等于一块中等的诸侯国。相比之下,他们南阳峰就是最惨的一门派,供养之地就是这一个巴掌大时不时就有妖兽出没的村子,还得养活全峰上上下下几百张嘴,怎一个穷字了得?
不可避免的,南阳峰出山除妖率也是在所有门派中排行首位的。南阳峰一直抱着薄利多销的想法,酬金足足比其他大宗门低了一倍,与中等宗门平均水准持平,因此来请南阳峰人下山除妖的人络绎不绝,有的时候忙不过来甚至满山皆空,峰主玄暮也得亲自下山捉不入流的小妖兽来维持生计。
玄暮。想起这个名字,申如鹤冰冷的面孔亦隐隐有融化的趋势。
玄暮是他每一世中仅存的温暖,是他最后的希望。玄暮传他冷心诀,替他压制异丹的暴虐,在他走火入魔后给予他一方庇护,从不诘难。
南阳峰主玄暮当年亦是一方奇才,传说他曾经成功渡劫飞升,却自甘坠入凡间,言其尘缘未了,德不配位,不该位列仙班。归尘后,玄暮执掌南阳,他是个修行的天才,却是个治理宗门的白痴,是个关心弟子的好师父,却在世人口中成了偏袒护短的代名词。
“反正师父给我们三天时间,这才是第二天,急什么回山啊,要是回了山,又得去吃那狗都不吃的残羹剩饭,还不如在山下多待几天把这一个月的饭都吃回来呢。”江晞边走边嘟嘟囔囔道,显然是有意让申如鹤听见。
申如鹤目光一滞,确实,江晞抱怨的是事实。
南阳峰穷归穷,总不能不顾及门派体面去化缘吧?所以南阳峰一向提倡节制口腹之欲,做的菜肴难吃出天际,意在逼迫弟子努力修行达到辟谷,不把银钱浪费在这些对修真中人可有可无的东西上。
自然,遇上江晞这种六根没一根清净的家伙,他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民以食为天”之道,宁可加十倍的精力放在剑道上也不愿匀出半分精力留给辟谷。
程泠一听此言,也开始站在了江晞的阵营,低低地叫着:“大师兄……”
程泠年纪最小,又与江晞是同门师兄弟,虽然二人平时拌嘴不少,却潜移默化地沾染上了江晞的不少恶习。
“行行行,听你们的,听你们的。”申如鹤瞥了一眼怀中的人,无奈道,“只不过明天晚上必须你们必须回山,不然仔细我跟师父告状!”
“大师兄,你告过状么?”江晞笑道。
申如鹤:“……油嘴滑舌。”
其实要不是史兼清尚未恢复意识,他根本不会向两人妥协。潋滟剑灵受了火星束缚渐渐恢复了原有灵智,此时像是睡熟了一般在路上并未作乱。只不过既然潋滟剑挣脱了封印束缚,闻弦歌而知雅意,那潋滟之主冰落恐怕也会不日后作乱于世。谁也无法想象一个功力高超的修士化为厉鬼作祟人间的恐怖程度。
只不过这些不是他们该知道的,申如鹤看了看这两个少年少女,思绪飘忽。
“大师兄最好了!”两人欢呼声惊天动地,要不是得在人前注意形象估计能笑得满地打滚,一蹦三尺高。
“走吧,先去客栈。”申如鹤收敛心神,掂了掂潋滟,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