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是南阳峰的仙师？”店小二一见他们的打扮，马上迎了上来，笑容满面，虽然南阳村坐落在南阳峰脚下，可在他们心中这些仙师一向来无影去无踪，神秘得就像天山的云雾，多看一眼都不可得。
“没想到你还有几分眼力嘛，怎么一看就知道我们是南阳峰的呢？”江晞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
“自然是看你们芝兰玉树，仪表不俗了。”店小二马屁拍得快，确认道，“仙师们到此，可是要住店？”
不住店来你这做什么？申如鹤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依旧保持着冷淡自若：“要三间上房。”
“三间？”店小二一怔，不由自主地看着面前的一对妙人，一个红衣灼目冷若冰霜，一个清朗俊逸桀骜不驯，虽是反差颇大，但看上去极为相配。
都听闻修真界有男子双修的传统，没想到这传言竟然是真的。真是糟蹋了这好皮囊，娶个老婆热热闹闹过日子有什么不好？非得想不开弄得断子绝孙的，难怪仙师们一代比一代少了。
申如鹤倒是不管店小二是怎么想的，他转向江晞命令道：“晞儿，你晚上跟我一间。”
一听这话，江晞刚刚的美梦哗得碎了，他差点儿哭出来：“大师兄，非得这样么？”
这就意味着，他这一晚上都得和这个冰天雪寒的大师兄同处一室，什么拈花惹草啊，什么招蜂引蝶啊，什么灯头结双蕊啊，什么红罗帐里话同心啊，都成了一场梦。不对，要是自己这位大师兄在的话，他连梦都做不成。
“那你想怎么办？”申如鹤愣了愣问。
江晞瞟了瞟屋外：“我我我……我睡马栏行么？”
申如鹤心道“你只想去的是勾栏”，不过他到底没说出来，用沉默拒绝了他。
莫非这位冷面仙师要与这个其貌不扬的人睡一间？店小二觉得自己的三观又要被刷新了，现在修真界都好这一口？不喜欢美的喜欢丑的？这丑的还心不甘情不愿的，真是不识抬举。
自然，江晞是看不出来这店小二觉得他“不识抬举”一事的，不然他宁可不近女色十年也要把这客栈拆了。
“大师兄我真的不用和你一间房，大师兄你高风亮节，你纤尘不染，你是高岭之花，我要是和你一房睡传到旁人耳中怎么办啊。”上了楼梯，江晞低声耳语，马屁拍得无比自然，句句都像是在为申如鹤的“清誉”着想。
“无妨，都是男子，何足为惧？”申如鹤早就听明白江晞的小心思，索性装傻听不懂，“你的功法与我相仿，今晚我可以指点指点你，像我们这种境界，睡与不睡都没什么关系，打坐半个时辰精力就恢复了。”
“大师兄……”江晞使劲地揉着眼睛，努力装出泣不成声的样子，“大师兄你都累了一天了，我要是在打扰你是多么的不懂事啊，还是让我出去住吧。”
“出去住？荒郊野岭的要是遇上了狐妖花精你还想活么？”程泠早就替他们师兄弟开了门，奈何江晞在门口磨磨蹭蹭死活不肯进去，申如鹤毫不客气一脚把江晞踹了进去：“等我回来要是发现你不在房间，烈阳伺候！”
江晞欲哭无泪，这叫什么日子？白日里受程泠的阴火还不够多么？怎么晚上就想放飞一下自我就遇上了这么个回应？
“是，大师兄。”江晞唯唯诺诺道，在昨夜见过烈阳对潋滟一战后，江晞一看见烈阳都不由自主地退避三舍。
“大师兄，就让史公子在这一间住罢。”程泠复杂地看了一眼史兼清，转身进了自己房间，锁上了门。
这间房陈设简单朴素，不过胜在干净整洁，对天性喜洁的史兼清很是友好。申如鹤把潋滟随手一丢，把史兼清抱上了床，解下凌寒挂在墙壁的钉子上，本想替他解开衣服，但想一想还是算了。
他贴心地替史兼清盖上被子，史兼清一向畏寒，夜晚风凉，别冻着了。
经他这么一折腾，要是谁都有个反应吧？可史兼清双眸紧闭，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
灵力耗尽的事他前生也有过，只不过是比平时虚弱些，还能行走如常，怎么放在史兼清身上反应这么大？
他下意识摸了摸史兼清的额头，好烫！申如鹤的心陡然一惊：
“史公子？史公子？”
连唤了好几声，史兼清依旧毫无反应，气息奄奄，宛若死人。
宽大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臂，手臂上露出一抹触目的焦痕，焦痕的边缘是幽幽的鬼蓝痕迹。
幽冥鬼火。
幽冥鬼火最是温柔，亦最是无情，虽是火焰，却比玄冰更为森寒。这道焦痕深可及骨，虽因火焰使得肌肤黏连，看不出血迹，不过比起血淋淋的场面更加触目惊心。
在场诸人能使用幽冥鬼火的只有一个——程泠。
一定是程泠误伤了史兼清。申如鹤脸色变得很难看，程泠这人有意识的时候还能收敛，无意识的时候伤人从来都不收手。当年有其他师兄曾经去偷窥美人春睡，差点儿被幽冥鬼火烧成废人。
申如鹤探了探史兼清的脉象，脉象虚浮无力，有鬼火攻心之兆。
要是不快点儿把他体内的幽冥鬼火逼出来他就完蛋了！
“程泠，程泠，你出来！”申如鹤连忙敲了敲墙，程泠的房间就在隔壁。
程泠的房间无声无息。
“程泠！”申如鹤一面高声叫道，一面飞快在史兼清胸背部点了几下，封住了他的几大经脉，暂且延缓鬼火的攻势。
程泠的房间依旧没有动静。
“程泠！程泠！”
史兼清像是被惊醒了一样伸手攥住了他的袖子，可当他再度唤着那只手主人的名字时，史兼清又昏迷了过去。
没想到这家伙在昏迷的时候手劲还这么大。申如鹤挣脱了几下都挣脱不得，只好用力敲了敲墙壁。
“大师兄，你叫泠儿做什么？”江晞探出脑袋好奇地问，碍于烈阳的威胁，他不敢走出房间半步。
“你去找找泠儿她上哪去了，快点儿！”申如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焦急道，“泠儿她误伤了史公子，你快去！”
“什么？”江晞大惊，“泠儿她才刚到金丹的修为怎么能伤得了史公子？”
“是幽冥鬼火。”申如鹤来不及与他多解释什么，“你只管去找泠儿就是了，要是晚了史公子就危险了！”
江晞从来没听过申如鹤用这般急迫的语气与人说话，此时愣了一愣，心知此事非小，连忙蹿了出去四处寻人。
申如鹤心急如焚，体内的异丹隐隐有暴动的倾向，冷心诀也只能勉强维持他神志中的清明。史兼清，你千万不能出事！不知何时，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每一次呼吸都如同一年之久那般漫长。史兼清的脸上痛苦的神情显露无疑，似乎在竭力忍着剧烈的痛苦，竭力与侵蚀到体内的幽冥之气争斗。
斜阳映在史兼清苍白的脸颊，为他添了一抹病态的嫣红。玄衣玉面，剑眉微敛，清举萧飒，虽然虚弱无力，却没有半点柔媚之处。他发间的那一枚骰子红光流转，恍若鲜血凝成，凄艳哀婉，自有一番风流。
月出东山，深深的夜色笼罩大地。申如鹤挥了挥烈阳扇，再度凝成了一轮小太阳，悬挂在天花板，将黑暗一扫而空。
“大师兄，泠儿她……她不知道哪去了，我……我、我问了所有人，谁……谁也没看见她！”江晞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大汗淋漓，惊魂未定，一张古铜色的脸写满了担忧。
“泠儿失踪了？”申如鹤大惊，腾得一下站了起来，“她能去哪？你问过南阳峰了么？”
江晞哭丧着脸，怪异地瞅着紧揪着申如鹤袖子的那只手：“问过了，泠儿没回去。”
这就糟了，程泠那丫头古灵精怪了些，但做事还是稳重可托，基本不会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出门，难道她是遇上了危险？
“江晞，能联系上泠儿的玉令么？”
江晞摇了摇头：“她的玉令被留在房间里了，没在她身上。”
申如鹤双眸微阖，释放灵识，客栈中人数寥寥，其他倒不见异常，唯独程泠房间内有淡淡的鬼气。
这鬼气极淡，甚至比一寿近安然而终的普通老人产生的鬼气还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令他不解的是，这淡淡的鬼气与残存的灵力交织着，维持着一团奇异的形态，似乎是一个阵法。
程泠是半灵修半鬼修，布下一个阵法不难。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灵识钻入阵法，但这阵法表面盖着一层滑溜溜异常坚固的薄膜，让他的灵识只能在阵法外徘徊，始终都无法闯入。
要是能让程泠在无声无息间消失，莫非是传送阵法？不对，传送阵法对布阵者的要求极高，他现在也只是略通皮毛。程泠刚刚结成金丹，尚未及笄，玄暮绝然不会教她这么艰深的阵法，莫非是她自己学的？
传送阵法可不是说学就能学的，要是有一步布错了，得到的阵法可能与“传送”二字天壤之别。百余年前有一位先贤因为布阵不慎少画了一笔，传送是能传送，只不过是把身体的各部分分开传送，这先贤倒是死里逃生，只不过元气大损，从此与飞升绝缘。
“江晞，坏事了，泠儿可能在练习传送阵法。”申如鹤道，“这传送阵法的灵力感应不太强，应该不会传送到太远的地方。泠儿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江晞沉思了一会儿，眼前一亮：“对，泠儿一直跟我说她想去镇上的胭脂铺看看，女孩子家，爱美之心是正常的嘛。”
南阳峰崇尚女修清水出芙蓉，明令禁止女子涂脂抹粉，甚至有一位专门的司妆长老不定期抽查女弟子的妆台，一旦发现有胭脂水粉一并就地焚毁。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宝贵，几乎每个女弟子下山后都会跑到胭脂铺看看新奇花样妆容。
“你快去找她，传送阵法一次需要消耗不少灵力，泠儿的灵力不足以支撑传送阵法的连续使用，她不是剑修，琵琶还被她留在了房间，晚上恐怕会有危险。”申如鹤眉头一皱，当机立断道。
江晞一听，飞快抄起时难就跑了出去，在真格上他还是有几分做师兄的觉悟。
史兼清低低地呻吟一声，满面烧得火红，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胸脯起伏轻而快，时不时低低地咳嗽。他紧紧地攥着申如鹤的手，似乎握到海枯石烂也不肯松开。
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了，程泠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鬼火入侵久了就算被清除干净也会落下后遗症。
幽冥鬼火是幽冥之道，当年程泠对幽冥鬼火的领悟来源于她少时的梦，玄暮不排斥梦中悟道，梦本身就是一种奇妙的灵力场，梦中悟道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不管是怎样的道法，心性才是第一位，只要行的正走得端就好，何必问起出处呢？
南阳峰对鬼道的记载不多，对这相通的幽冥鬼火也只有寥寥数语，幽冥鬼火除了使用者可解之外，还有一种解法——引渡。
将鬼火引渡到另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只能是引渡的主导者。
要是他把幽冥鬼火引渡到自己身上，凭着自己体内强横的灵力压制，应该能撑到程泠回来。
想着，他不由自主地把另一只手放在了史兼清的胸前，谁知在这时，一只绵软无力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抬头，对上了一双烧得通红的眸子：
“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