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公子,你……”这一击猝不及防,申如鹤脸瞬间红了。
“这是哪……你要做什么……”史兼清断断续续地问,眸光稍稍涣散,蒸腾着薄薄的水汽。
“我们现在是在客栈里,你中了幽冥鬼火,别乱动。”申如鹤这才发现刚刚被攥住的那只手恢复了自由,“你把手放下,我这就把幽冥鬼火引渡出来。”
不知是哪个词使得史兼清的神志稍微恢复了清明,但他的手依旧固执地抓着申如鹤的手腕:“幽冥……鬼火……程泠……”
“对不起。”申如鹤一听这话,就明白了是程泠下的手,他连忙不安地道歉,程泠的幽冥鬼火要是传到世间,那她就成了世人谓之洪水猛兽的鬼修,“泠儿她不是有意的,史公子……”
他该怎么说?高抬贵手?不要见怪?这怎么听都感觉自己像站着说话不腰疼,中了幽冥鬼火的痛苦岂是几句话就能消除的?
难怪人人都道玄暮护短,他这么做也是深得玄暮真传了。
“泠儿……”史兼清眯了眯眼睛,似乎看清眼前人都有些费力,“你是说,程泠……你叫她‘泠儿’……”
哪里不对么?申如鹤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史公子,别说话了,要是幽冥鬼火不及时引渡出来,你恐怕就有性命危险了。”
说着,他试图挣脱史兼清的手,但他究竟轻灵有余而力量不足,不管他怎么挣脱也无法脱离史兼清的手。
“引渡?”史兼清嘴角牵动,露出一道讥讽的笑,“引渡?你会幽冥鬼火么……你不会引渡什么……引火上身吧?”
他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却是坚定决绝,扭着申如鹤的手腕,死死撑着不放。
史兼清是不想让他引渡么?这孩子不要命了?
“把你的灵力……注入我……我体内……”史兼清虚弱地垂下细细的胳膊,闭了眼,很疲倦的样子,“解了……封印……我有……办法……”
这孩子不是烧糊涂了吧?申如鹤摸了摸史兼清的额头,烫得他连忙缩回了手,现在史兼清的水灵根算什么?开水?申如鹤胡乱地想着,要是一个修士体内遭到完全相克灵力的入侵,就算不死也得去半条命。现在史兼清还有半条命可去么?
“水火……同源……相克……克……”史兼清的声音更低了,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再度陷入昏迷。
水火相融克百毒,这传言他倒是听过,可传言终究是传言,是不是真的到底也没人验证过。
“烈阳……”史兼清嘴唇嚅动着,勉强说出了这两个字。
烈阳?烈阳扇?
申如鹤脑子还没转过来弯,突然发现本应该在自己怀中的烈阳扇升入空中,一道道火属性灵流连续不断地注入史兼清的身体。
由于自身灵力被锁,史兼清脸上露出了痛苦难耐的神情,火灵流的霸道侵占着他被水灵力浸润了多年的身体,寒热交加,冰火两重。
史兼清低弱的声音传来,似乎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解开封印……”
申如鹤下意识解开了史兼清被封住的经脉,水灵力终于解开了束缚,毫不客气地向火灵流发起了反攻。
水火在史兼清体内的相持不下,史兼清的脸色差得惨不忍睹,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的身上冒出,旋即化成水雾,整个房间瞬间如同浴室一样水雾蒸腾,一派朦胧。
他死死攥着衣角,坚韧的蛟绡都被他扯得脱了线,淡淡的血丝从他唇边流出,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硬是不发一声。
这么难忍么?
要是再咬下去,他的嘴唇岂不是要被咬成好几瓣了?
申如鹤默默给自己的手指施了道清洁符,将手指递给那个痛苦难耐的小家伙:“要是疼,就咬我的手指吧,我陪你。”
前生自己走火入魔时,玄暮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那时他像咬着自己救命稻草一样咬着玄暮的手指,似乎他一松牙,他就会落入万丈深渊,从此万劫不复。
指尖猛然传来一阵剧痛,殷红的鲜血缓缓流出,与史兼清的血混在一起,妖艳邪异,凄凉无比。
这孩子是属狗的么?申如鹤一阵苦笑,十指连心,他怎能不痛?不过他的痛楚甚至比不上史兼清的百分之一。
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申如鹤只觉得什么柔软绵滑的东西蹭了蹭自己的手,指尖上尖锐的压迫力登时消失。
他低头一看,马上对上了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虽然水雾迷离看不真切,但从眸子中射出的羞恼愤恨是不言而喻的。
“申如……鹤!”史兼清从嗓子眼中挤出这几个字,脸上的怒意只存在了一刹,马上被痛楚淹没。
史兼清闭上眼睛,身体剧烈颤抖,长长的指甲刺穿了皮肉,把身下的床单染得血迹斑斑。
“大师兄,泠儿找到了,我们马上回来!”传音玉令突然亮起,江晞的声音传了过来。
“泠儿找到了,快把玉令给泠儿!”申如鹤一喜,连忙道。
论幽冥鬼火,程泠才是最有发言权的一位。
“大师兄?”程泠的声音颇为疲倦,“怎么了?我听江晞说史兼清病了,怎么回事?”
“泠儿我问你,幽冥鬼火怎么解?”受史兼清体内的灵流冲撞影响,传音玉令的通讯效果不是很好,申如鹤只得退后一步远离史兼清。
“幽冥鬼火?”程泠一怔,“大师兄,你是说史兼清中了幽冥鬼火?史兼清……他现在还活着么?”
听她的语气,似乎就像史兼清死了也不出意料一样。申如鹤只得草草把刚才的过程描述了一边,等着专家的解释。
程泠听了申如鹤的描述,轻轻道:“那大师兄就不用管了,水火相融嘛,就看史兼清能不能撑过这一关了。”
申如鹤大惊:“不用管?那……”
那史兼清还有救么?难道真要按这个不知真假的传说办事?
突然,一道暗紫色的火焰从史兼清指尖逼出,史兼清猛然坐起,伸手一指,这道暗紫色火焰瞬间被包裹了一层坚冰落在地上。史兼清颤颤巍巍走了下来,看向面前的男子,冷声道:“出去。”
什么?
申如鹤只觉手腕一凉,一双骨节鲜明的手按在了他的腕上,传音玉令掉在了地上。
“为什么?”史兼清颤巍巍地问,死死盯着这只手上的齿痕,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申如鹤有点儿懵,史兼清虽然还是个病号,但他手劲大得惊人,申如鹤根本无法挣脱。
“你是有受虐倾向么?你是脑子不好使么?为什么让我咬你,你……”史兼清恨声道,不知是受情绪刺激还是体虚气弱,他身形重重摇晃了几下,直接跌在了申如鹤怀中。
“大师兄,你那边没事吧?”玉令那头传来了程泠焦急的声音。
“我没事。”
“那就好,对了幽冥……”
话未落音,这玉令就被史兼清踩碎了。
“史公子!”申如鹤急了,但眼前这人神志不清他又不能多计较,只得把这人抱到床上安置好,这才俯下身子收拾玉令的残骸。
这下好,自己又得写检讨了。申如鹤边收拾边长叹道,这玉令算是南阳峰的公物,要是弄坏了至少也得写一份万字检讨。他当年弄坏过一次玉令,那时足足在屋里待了一个月才把这检讨写得让玄暮满意。他向来不擅文书,让他写万字检讨还不如罚他去制做一山的通行玉令。
“不许理她。”床上人嘟着嘴道,他嘴唇上细密的裂痕不断往外渗血,看上去甚是骇人。
不许理她?程泠?
这孩子还真记仇啊。
烈阳扇翩翩落在申如鹤掌上,扇骨合拢,委屈巴巴。
对了,史兼清是如何能操纵烈阳的?烈阳是他的本命宝扇,与他缔结了血契,非至亲不得操控。程泠对烈阳的兴趣不小,但就算有他的命令在,烈阳在程泠手中也是别别扭扭不听话。
莫非史兼清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
申如鹤旋即否认了这个念头,虽然史兼清的身世与他一样不清不明,但要是凭这点就说他们是兄弟那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修真界有令:相克属性灵根的修士不得皆为道侣,修真界婴孩出生率一向不高,要是其父母属性相克,所诞下的婴孩往往天赋平平,甚至天生就有两种相克属性,根本无法修炼。
既然如此,那史兼清为什么能召得动烈阳?还没等申如鹤细想究竟时,史兼清又轻轻问:“申如鹤,你在么?”
“我在的,别怕。”
令他出乎意料的是,史兼清的声音听上去怯生生的,完全没有了桀骜少年郎的风味;令他始料不及的是,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当年的师父玄暮安慰神志渐失的自己,听上去令人十分心安。
“我不怕,你不许走!”史兼清孩子般的没理由发着脾气,“你要走了,我就把程泠是鬼修之事公之于众!”
申如鹤连忙辩解:“泠儿不是鬼修,她是……”
“我说是就是!”史兼清烦躁地踢着被子,他的眼睛大而空洞,紧紧追随着申如鹤的身影,看得申如鹤有点儿心里发毛。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对,行了吧?申如鹤懒得和这孩子争辩,史兼清倔得九头龙都拉不回来,指望自己说服他?白日做梦。
申如鹤替他盖上了被子,虽然幽冥鬼火被他逼出了体外,但他的高热丝毫没有褪下的迹象,要是再着了凉就不好了。
史兼清任由他摆布,半张脸埋在散乱的乌发中,原本刚硬的面部线条柔和了不少,却依旧清刚逼人,英气勃发。
“睡吧。”申如鹤坐在他的枕旁,轻轻道,“我不走。”
史兼清伸出一只手,像小孩子觉得不安全一样,非得抓着点儿什么才安心。申如鹤叹了口气,把手递给他。他握紧了申如鹤的手,又嘱咐了一句“不许走”,这才闭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渐渐均匀,面上的神情趋于平和,显然是睡熟了。
此时的他倒像是少年时,这一病倒像是洗净铅华,重新涤荡出了他少年模样。
那声质问犹然回响在申如鹤耳边:
“我看不懂你,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