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历八千九百九十五年,暮春三月,柔花飘零,弱絮纷飞。
围场四周人山人海,各色衣衫缟袂翩跹,灵器法宝五色光华相互相应,灵禽神兽穿梭在人群中呼朋引伴,热闹非凡。
这是五年一次的灵武会,灵武会是各个宗门年青一代的竞技场,只要是二十岁以下达到一定修为的修士都可以参加。赛制花样繁多:个人赛,双人赛,灵兽赛……但最重要的是个人赛,个人赛排名前十的都可以获得通往天音馆的通行令牌,而在其他比赛至少也得前三才有机会前往参观天音馆。
不仅如此,要是哪个门派的弟子跻身于前十名,这门派也会得到天音馆相应的赏赐,最低等的赏赐品也会使一位修士在度雷劫失败的情况下修为不降。
纵然赏赐品如此诱人,但中小宗门也深有自知之明,每年灵武会的前五十名几乎都被四大宗门包揽,哪年爆出了哪位小门小派弟子进了前五十的冷门,这门派第二年的弟子选拔考核上都会人数激增,直到下一届的灵武会上再重新洗牌。
因此中小门派前来大多是为了与四大门派拉好关系,好求得一方庇护,度日安稳,就算有什么难以应付的邪祟前来也有人庇护,他们也不用担心就此灭门。
专门负责比赛的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忙碌不堪,巨大的防护罩支起了一半时,场地外的观战者的欢呼声更加热烈了。
场地周围的防护罩是由天音馆派人看守,因为天音馆都是半仙之体,个个骄矜自恃,不屑于参赛,所以也不会有任何偏袒。
灵气法宝无眼,在对决时出现伤亡在所难免,各大宗门的掌门长老都得时时紧盯着场上形势,能参加得了灵武会的少年修士都是禀赋不俗之人,是修真界未来的中流砥柱,谁也承担不起这个损失。
今日的比赛尤为引人注目,这是个人赛最后一场:南阳峰申如鹤对战靖水宗史兼清。
申如鹤是南阳峰峰主玄暮的亲传弟子,虽然年龄小了些,却是无可争议的大师兄。他小小年纪就曾经斩获过让成年修士都觉得棘手的风叶虎,在这次灵武会上更是光彩灼灼,一把红扇飞舞绚烂,一身红衣灵动如蝶,虽然极少出手,但一出手就是一击必胜,动作极快,几乎无人能看清他的动作。
史兼清在对决时一向都是硬碰硬,但他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抓住对手的弱点,他的眸子幽深邃远,时不时荡漾着奇异的光彩,使人每次对他对视时都不由得头晕目眩,大脑一片空白,等到那人回过神来,史兼清已经取得了胜利。
鉴于这两位的攻势都这般诡异,本来毫无疑问的属性相克之说已经不能成为竞猜的依据了,二者的投注几乎相平,不像以前属性相克灵根的对决出现一边倒的情势。
休息室中,坐着两人,一个血衣少年,眉眼冰冷;一个健壮青年,面有忧色。
“申师叔,这场对决你有多大的把握?”青年拄着下巴,愁云满面。
“五成。”少年轻轻一笑,声音如春风化去冰水。
“五成?”青年震惊道,他本来就像个铜铃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看赌盘嘛。”申如鹤俏皮地指了指场地外一处最热闹的地方,若是不看他的脸谁都会觉得此人应该是笑容满面的,“赌盘都是五五开,我要是说少了不就不好看了么?”
郑岸一阵无语。
他在前来时听见了不少申如鹤的传闻,都说申如鹤性格冷淡、喜怒无常,在自己师父把自己推荐给师祖要他去充当申如鹤的随侍之时,同门师兄弟没少替他默哀祝祷。谁知活生生的申如鹤站在他面前时,他猛然领略到了什么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小师叔虽然看似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但行事除了非同常人的冷静之外与寻常少年无甚差别。两人虽是叔侄之辈,但申如鹤从不计较这些俗礼,经过几天下来两人处得与兄弟一般。
“那靖水宗的史公子委实厉害,他的那把剑叫什么来着?”申如鹤回忆着观战的场景,不由得啧啧赞叹道。
郑岸提醒道:“凌寒。”
“对!就是凌寒!”申如鹤有一搭没一搭地挥着扇子,惫懒而随意,“不过郑兄,你也看了这么多场比赛,你对这史公子怎么看?”
两人在第一日起就已经对彼此的称呼达成了共识,郑岸按照辈分叫申如鹤“师叔”,申如鹤按年龄称郑岸为“郑兄”,各叫各的,互不影响。
“我……我觉得他剑法不错。”郑岸犹疑道,选了个基本不会出错的回答。
整场灵武会上,史兼清一人一剑纵横全场,从来不见什么华丽诡异的身法,也不见他祭出什么其他的灵器法宝,只是单纯地兵刃正面相接,简单粗暴,丝毫不拖泥带水。
申如鹤摇了摇头,一展烈阳扇,烈阳被他折腾烦了,扇坠子懒洋洋地蹭了蹭他的手心。申如鹤捉起捣乱的扇坠子,片刻才开口道:
“史公子剑法虽好,但只不过是中人之上,最要紧的是他的看功。”
“看功?”郑岸愕然。
“他能看穿对手的弱点,事半功倍。”申如鹤把烈阳收在怀中,拿过精巧的紫砂壶,自斟自饮,浅淡的眸子中隐隐流转着一抹奇异的光彩。
“你有弱点么?”郑岸很不客气地问,他当初与这位小师叔过过几招,申如鹤让了他一手一脚都把他打得落花流水苦不堪言。
申如鹤轻轻一笑,缓缓把手放在了胸口处,异丹的狂躁虽然被冷心诀压了下去,但隐隐的灼烧感依旧萦在心头。
“有。”申如鹤沉声道,“不过我的弱点只会让他输得更惨。”
郑岸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神色不由得一悲,这小师叔虽然天纵奇才,但也毁于他的奇才。
风声划过,十二编钟骤然响起,庄严肃穆,不减战前韵律激昂。
“我该上场了。”申如鹤站起身,轻声道。
……
“南阳峰申如鹤,请史公子指教。”申如鹤持扇而立,虽是一袭烈焰红衣,神情却令周身十里冰天雪寒。
面前的人风姿俊雅,仪表不俗,虽是剑眉星目偏于严肃,却从眼神中流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气度,似乎这场灵武会早就预定好了他是第一,这次过来只不过是走个过场。
“靖水宗,史兼清。”史兼清懒懒地瞥了他一眼,口气轻松自如,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申如鹤不是剑修,没有剑修身上一往无前的锋锐气势,在以往的对决中他凭着一身诡谲功法躲避锋芒,与史兼清的攻势大相径庭。
一个擅攻,一个擅躲,观战者本以为能看见一场精彩的猫鼠大战,谁知道一向用扇的申如鹤这次竟然施施然地把扇子收了回去,一把赤色古琴横在他面前。
换扇为琴?那他的身法岂不是毫无用武之地?全场皆惊,一时竟然纷纷觉得申如鹤以为大势已去,只打算垂死挣扎拖延时间。
修真界有乐修,不过乐修的大部分都是不想用剑打打杀杀的女修,乐修主要管的是治疗恢复,杀戮攻伐之力弱得可怜,要是用在对决中与缴械投降有什么差别?
“琴修?”史兼清眼睛半睁不睁,戏谑道,“看来这修真界修士的品质真是江河日下了,一个琴修竟然能进入决赛,真是……唉!”
这一“唉”就能说明不少问题了,看台上的不少年轻修士几乎不约而同地对他怒目而视,有几个年龄小的恨不得直接冲上场去揍他一顿。自然,揍他一顿这种事想想就算了,没人敢付诸于行动。
史兼清是有年少轻狂的资本的,但站在他面前的人也有。
“那是因为,如鹤用琴也能打得过你。”申如鹤轻轻一笑,这一笑非但没化去冰雪,反而使场上气氛更加压抑阴寒。
琴名鸣凤,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哼!懒得和你废话,你要认输就直接认输算了,反正你没剑能有如此修为也不容易,赶快认输!我留你一条命!”
要是换了别人听了这话早就火冒三丈,更别提正有一腔傲气的少年郎,可不幸的是,史兼清遇上的是冷静自若的申如鹤。
冷心诀维持着他心中的清明,他对这番挑衅的言论报之一笑,盘膝坐好,虽是一身红衣艳艳,却给人高山雪莲一样圣洁不染的感觉。
寻常的琴声是如水嘤咛,或哀愁,或幽怨,或清远,或旷然;而此处的琴声却是如火般灼烈,好似涅槃之火熊熊燃烧,惊心动魄,就连在防护罩外也能感受得到灼热之气扑面而来
申如鹤周身燃满了灼热的凤凰火焰,一头鸦羽般的长发松松垂落,浅淡的眸子中染着红光,其中冰冷却依旧不减从前。他端坐在烈焰深处,身如老僧入定,指似素蝶纷飞。
“凤凰真火,有意思。”史兼清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他抽出了雪色长剑,语气慵懒,“你以为你放出火来就能免得我近身了么?小心你玩火自焚!”
“史公子说笑了,像我们这些火属性灵根的日日得与火打交道,必定在玩火之前就想出了万全之策以免葬身火海。”申如鹤一面抚琴一面笑道,“史公子,你心虚了么?”
“心虚?我呸,你才心虚,你全家都心虚!”史兼清恨恨骂道,使劲跺了跺脚。
“若不心虚,便请不要再费唇舌了,要是我一曲终了,史公子便再无取胜之道了。”申如鹤刻意放慢了抚琴的速度,缓声道。
史兼清听琴声变慢,登时大怒,这申如鹤也太瞧不起人了吧?区区一个乐修,竟敢在他面前这么嚣张!
这倒不是申如鹤瞧不起史兼清而有意放慢速度,实际上是因为申如鹤体内的异丹又开始蠢蠢欲动,他只能心分二用,一面调动冷心诀压制异丹,另一面控制着自己的手指弹奏这一《凤涅操》,自然心力难以支撑。
《风涅操》一旦完成,这些烈焰就会化成一只巨大的凤凰,他在灵武会前曾经与玄暮试过这招,这凤凰当然伤不了玄暮什么,但他面前的人不是玄暮而是史兼清,论修为,史兼清与玄暮相比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的琴是不错,但你遇上的是我,我能看穿你的弱点你知道么?”史兼清手执凌寒,一步步向他走来。
“弱点?”申如鹤的手指更慢了,他缓缓抬起头,低声道,“我知道,但我不信。”
“你不信!”史兼清的剑举过头顶,似乎马上就要冲着申如鹤当头劈下,“你凭什么不信!你难道不知道以前我的对手是怎么输的么?”
“我知道。”申如鹤回答道,越发越觉得心力难支,“但我更知道你是不会贻误任何对你有利的战机的,由此看来,你就算找到了我的弱点也恐怕不知道该如何利用吧?”
“你!”史兼清气得脸色发白,目眦尽裂,他像只炸毛的猫儿一样冲入了凤凰火焰之中,可突然,凤凰火焰中凭空出现一层薄膜,将他弹了出去。
“太晚了,如鹤提醒过史公子的。”申如鹤悲悯地按下最后一个音符,琴声消弭,归于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