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如鹤开始还是隐隐感觉的,不过现在已经完全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为什么冰落明明知道是谁杀了自己还一直缄口不言呢?难道是有意包庇?或者说……
“身上可有禁制?”申如鹤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果不其然,冰落凄凉的声音响起:“是。”
这就坏了,在死人身上立下禁制,那个凶手果真想到了会有今朝的局面。不怕对方修为多高,就怕对方早有准备,本以为的敌明我暗,现在已成了敌暗我明。
“疏影、清浅、暗香、黄昏可皆随汝而死?”申如鹤问。
回答令他出乎意料:“非也。”
申如鹤:“何人随汝而死?”
冰落:“疏影、清浅、暗香。”
那黄昏莫非就是偷袭他们的幕后黑手?可是黄昏的玄冰令已经破碎,显然也不可能存活了。若是黄昏不可能存活,那将他们的尸骨移出魔鸾谷的是谁呢?
如此想着,申如鹤问:“可知黄昏下落?”
“不知。”
申如鹤按部就班地问了下去:“汝尸身何在?”
对方又是长久的沉默,显然是禁制的效果。
申如鹤也没多耽搁,马上问了下一个问题:“移骨者何人?”
答曰:“黄昏。”
黄昏莫非没死?申如鹤大惊:玄冰令都已经破碎,人怎么还能活着呢?
申如鹤的指尖微微颤抖,不过琴声一旦消失,法阵就会随之湮灭,他不得不继续弹了下去,边弹边道:“黄昏安在?”
冰落的回答很奇怪:“生死同存。”
什么叫“生死同存”?申如鹤大惊,从来没听说过谁会既生又死。
这首琴曲马上就要结束了,申如鹤抓紧时间又问了一句:“为汝伸冤,当往何处?”
“西北——”
陡然手腕上一阵大力袭来,琴音一滞,曲子被硬生生打断,申如鹤睁眼,只见史兼清正死死捏着自己的手腕。
“你干什么?”申如鹤吓了一跳,他降灵是为了替史兼清所在的靖水宗查案,史兼清故意捣乱是怎么个意思?
“你弹的是《仪凰》之曲,极损心神,你……”史兼清注意到了申如鹤惊诧的目光,连忙抽回手,高声道,“你弹得不好听,我不想听!”
申如鹤:“……”
这史兼清的脾气怎么越发喜怒无常起来?奇哉,怪哉!
“冰落师祖与你说了什么?问出了当年一案的真相么?”史兼清急急地问,他不在法阵之中,只能听见申如鹤的琴曲,听不见人鬼的对话。
“冰落前辈可能是被那个名叫黄昏的人所害,黄昏在她身上下了禁制,她只能说出想要彻查此事应该前往西北。”申如鹤简单地叙述了一遍与冰落交流的内容,史兼清的脸色变得愈发怪异。
“生死同存?什么意思?既是活人也是死人,活死人?”史兼清摸着下巴,思索道,“这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就连天音馆都——你看什么呢?自己不想,竟然偷听,好不羞也!”
无缘无故被扣了一顶大帽子的申如鹤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谷中仅你我二人,史公子说如鹤偷听,那请问史公子此言是对谁说的呢?”
“巧言令色!”史兼清别过头去,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不过一双灵动的眼睛还是不断偷瞄着申如鹤,“诶!我说申如鹤,那我们下面怎么办呢?”
“去西北。”申如鹤懒得与小孩子一般见识,“冰落前辈已经说出了‘西北’二字,去西北应该就能得到我们想要的答案。”
“就不能再具体点儿?”
“史公子若是不打断的话就可以,不过既然是史公子亲自打断的,那也怨不得旁人了。”
“花言巧语,哼!”
两人直奔西北方而去,这一路上风餐露宿,逢人便问有无妖邪作祟,虽然顺手解决了大大小小十几个作乱妖邪,但大多数都是山精野怪之流,没一个与冰落案有半点关系。
潋滟剑再度在烈阳的火星束缚恢复了本来的灵智,不过每晚申如鹤都得再在它身上加一层。潋滟剑灵很聪明,不几日就摸透了火星束缚的缺陷,有一次白天挣脱发狂,差点儿波及到无辜的普通人。
“下面一个镇子叫蘅镇。”申如鹤盯着手中那份用一个蜘蛛精换来的地图,地图上的小字看得他脑仁疼,“蘅镇正好在魔鸾谷的正西北方,我们去看看。”
史兼清已经快要被申如鹤对除妖降魔为民除害的热情烧焦了,他觉得申如鹤查案比他一个名正言顺的靖水宗弟子都上心,有时候他都要怀疑谁才是靖水宗的亲弟子了。
日近黄昏,终于到了蘅镇。蘅镇以产香草为著,大老远的就闻到了天然香草沁人心脾的幽香。
流经蘅镇的蘅水在夕阳下如血映染,微风掠过,水面金光粼粼,此时大抵实在禁渔期,虽然不见渔歌唱晚,但也是静谧安详,别有一番趣味。
“奇怪。”史兼清看着水面,嘟囔了一句。
“什么奇怪?”申如鹤问。
史兼清指了指蘅水:“蘅水是水路要道,怎么一艘过往船只都没有?就算没有过往船只,蘅水上又没有桥,总该有摆渡船吧?可这连个船影都见不着,可不是奇怪得很?”
这时候,他们身边的一个老农插言道:“二位显然是外地人吧?蘅水不是没有船只,而是这几日就算有,也下不了水!”
这又不是梅雨季节水位高涨波涛汹涌,有船下不了水,这点着实奇怪。申如鹤不由得问道:“下不了水?为什么?”
老农脸上不由得浮现一股悲意:“二位客人远道而来,想必还不知道我们蘅水里有尊河神,据说这几日是蘅水河神的寿辰,我们蘅镇上的人都要给这河神祝寿哩!”
申如鹤见老农的神情,更不解了:“河神想必是保佑水路无忧的,给河神祝寿,本应该欢欢喜喜的,老伯为何这般悲戚?”
老农叹了口气:“你们啊,径直向东南走,直接出了这镇子,其余的就别多问,问了也没有用!”
老农语气急促,似有驱逐之意。申如鹤也不好多问,拉了一把正要发作的史兼清,没有理会老农的劝阻,直奔蘅镇而去。急得老农在身后又跺脚有高喊“回来,回来,你们不要命啦。”不过等他们折回问起来龙去脉时,这老农又守口如瓶抵死不说。二人无奈,只得舍了这倔老头去镇上一探究竟。
蘅镇在蘅水边,水陆交通格外发达,来往客商众多,也算得上繁华富庶之地。蘅镇上铺子林立,装潢富贵气十足,不过大多数都店门紧闭,每个店门上都挂着白布,古怪得紧。
“都说开业挂红布,挂白布是什么意思?”史兼清盯着那一块块白布,若有所思道。
“挂红布是讨吉头,挂白布自然是家中有丧。”申如鹤刚说完这话,再盯着白布看时,心头未免有些觳觫,蘅镇远离战火纷争,怎么可能同时这么多人家中都死了人呢?
“而且一家家都不开门,阴森可怖得很,鬼城也没比这差到哪去。”史兼清评论道。
“口下留德。”申如鹤提醒道。
好容易找到了一家没关门的店铺,这是家小小的胭脂铺子,守铺子的老太太佝偻着腰,一见他们脸上堆满了笑,笑容在蛛网密集灰尘遍布的铺子里像极了青面獠牙的厉鬼的欢迎。
“客官要点儿什么?我这里有新到的香料,胭脂水粉,还有……”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抱出一个灰尘积了三寸厚的大箱子,如数家珍,这样子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老奶奶别忙了,我们外乡人,迷了路才走到这镇子上。”申如鹤道,顺势问起了镇上的情况,“这镇子怎么这么冷清,是不是徭役过重,百姓都背井离乡,前往他处了?”
老太太抬起浑浊的眼睛定定看着两人,好一会儿才道:“徭役倒是不重,镇上的人也没走,今儿给河神祝寿,镇子上的人十有八九都去看热闹了,我这老婆子腿脚不好,走不动,干脆就在这看铺子,反正那河神……唉!算了,这不是你们该管的事!”
开始听那老农说“不该管”,这申如鹤心中已经起疑,再如今听这老太太也说这意思差不多的话,愈发验证了申如鹤的疑心:这个镇子上定有古怪,河神或许就是古怪之源!
在申如鹤百般央求加上购卖了店铺中所有样式脂粉的利诱下,老太太终于开了金口:
“你们年轻后生啊,就是不知什么忌讳,反正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也没几天好活了,索性就给你们讲讲吧。”老太太瘪着嘴,说话含含糊糊的听不清,更加惊悚骇人。
这蘅镇原来不过是个小村子,挨着蘅水,水聚气敛财,一向都是富庶之地。蘅水上船来船往,商贾旅人络绎不绝,小村子也就发展成了当今的蘅镇。
但不知什么时候起,蘅水上频繁出现船只失事的惨剧,从失事船只里逃出来的人百无一存,起初人们也不当回事,但随着失事船只的增多,就连水性极好的人也折在了蘅水,镇上人才觉得这些船只失事不简单。
为此,人们请了不少高人大士过来调查蘅水,但这些高人大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一个能回来的。就在当年九月十七,一向平和的蘅水罕见地发生了水灾,冲毁了周遭田庄,不少人都葬身鱼腹,足足半个月才渐渐退去。
就在水患退去的前一夜,镇上人晚上都梦见了一个蒙面人自称河神,说这几日是他的寿辰,要求每年这个时候都要一对相倾相慕的情人作为寿礼为祭,婚娶不挑,不过一定要将他们做新婚装扮,否则就掀起水乱淹了蘅镇。
镇民开始不以为然,但一年后的九月十六日晚上,蘅水水位骤然上升,直到吞噬了一对在河边幽会的男女才平息下来。
镇民大骇,次年试探性地在河边放了一对男女,说来也奇,河神收了这“寿礼”后蘅水再也没做过乱。因此这些年以活人祭河神的习俗就流传下来,渐渐衍生了河神赛会的传统,今日正是九月十六,镇上人都聚在蘅水边,献上寿礼,用各种方式取悦河神大人,以期一年的风调雨顺。
史兼清听完,大怒道:“就这破神也值得供奉?要这也能当神,那真是把神的脸面都丢光了!我们一个个还飞升个屁!”
“这河神真能保住风调雨顺么?”申如鹤拉住史兼清,顺带捂上了他的嘴。
老太太连连点头:“是啊,自打这河神来了之后,我们这蘅水从来没有过大灾大难,倒也当真是灵验。”
“也没有船只失事落水?”
老太太用浑浊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盯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