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随意说着些什么，不觉天渐渐明朗了。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薄薄的金光倾洒而出，云雾散去，水光天色，难分难辨，也算得上是良辰美景了。
突然听得一阵破水之声，玄暮手中托着一个乾坤袋出现在他们面前。玄暮虽是从水中出来，但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因下水而沾湿的痕迹，一袭白衣清清爽爽，在朝阳的映衬下俨然已仙风道骨，世外高人。
“师父。”申如鹤连忙站起来施礼道。
“玄峰主。”史兼清不情愿地起身施礼。
玄暮似乎笑着看了一眼史兼清，旋即才转向了申如鹤。不过这个细微的动作转瞬即逝，两人都没有注意到。
玄暮招了招手：“如鹤，你随我来。”
史兼清下意识抓住了申如鹤的袖子，仿佛申如鹤一旦离去就不能回来一样，申如鹤见状，连忙拍了拍他的手，低声安慰道：“我会回来的。”史兼清的表情还是很不情愿，申如鹤只得把他的手从衣角拉下，跟着玄暮走到昨夜的那个喜棚中。
玄暮眉目温和，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平淡：“如鹤，如何？”
申如鹤知道玄暮是在问起他体内的异丹：“目前还能压制得住，也没有……没有暴动的倾向。”
玄暮探过他的脉门，探测灵力运转平和，并无入魔征兆，方才道：“无事就好，刚才为师忘了问了，你怎么与靖水宗的兼清在一起？冰落一案，就是兼清要你陪他来查的么？”
申如鹤习惯了玄暮一针见血道明真相，在玄暮面前，他没有半点撒谎的必要：“是的。”
玄暮叹了口气，手指轻柔地抚摸着乾坤袋，轻叹了一声：“如鹤啊如鹤。”
申如鹤不知道自家师父在想什么，规规矩矩地垂手侍立，等待他的下文。
过了一会儿，玄暮这才悠悠道：“你与兼清并行，为师不反对。兼清是个好孩子，虽然急躁些，但秉性不坏，风评也好，只不过……”他顿了顿，叹道，“兼清身上有不少玄妙地方，为师也看不懂参不透，你与他在一起还是要小心些，凡是留个心眼，别……”
玄暮絮絮叨叨说了一通，虽然玄暮从外边看上去像是与他同龄，可谁都知道玄暮已经是个百余岁的老人了，老年人说话啰嗦是常事，不足为虑。
等到玄暮终于停止了他的长篇大论，申如鹤终于有机会插上话了：“师父，那清浅前辈您打算如何处置？镇压么？”
玄暮眉毛一扬，仿佛微微一惊：“清浅？”
申如鹤脸色一僵，不会自己这位师父风流事做多了连与自己有露水情缘的女子都忘了吧？他也不好直接驳回自家师父的脸面，只得提醒道：“师父收复的蘅水河神不就是清浅前辈么？”
玄暮温和的面容上漾起了淡淡的笑意：“你说，她是清浅？”
申如鹤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玄暮这态度很暧昧，让他不敢确认自己的猜测是对是错。
玄暮见申如鹤不语，浅笑道：“你说她是清浅就是吧，清浅也好，旁人也罢，不过你到底没从她口中问出当年冰落一案吧？”
申如鹤摇了摇头：“我本来是想问的，但她根本不愿回答，我一问她就把我和史公子困在了那个密室中，等我再想问的时候，那密室就被您打破了。”
听了这话，玄暮似乎笑了笑，道：“其实不是为师打破的，为师赶来的时候你们已经打出了一个裂缝，若非 如此，为师也不能这么轻易就从她的结界中进来。想当年，她的结界可不在……对了，你的烈阳现在是不是不能用了？”
一听这话，申如鹤尴尬地召唤出了烈阳扇，这烈阳扇扇骨断了三根，扇面也被撕得破破烂烂的，正如所见——不能用了。
玄暮接过扇子，翻来覆去看来半天：“没事，温养几天还能用。”
能用就好。申如鹤把烈阳收了回去：“师父，您对冰落一案有什么看法么？”
玄暮毕竟从那个时代过来过，那时候南阳峰与靖水宗还没有交恶，这几大门派的高阶弟子之间还是相互熟识的，不然怎么会有玄暮与清浅的一段情缘？
据说南阳峰与靖水宗相互看不惯是靖水宗宗主上官贞的缘故，传言上官贞有磨镜之癖，一直爱慕着大师姐清浅，但清浅又是对玄暮深情不移，所以上官贞恨透了玄暮或当年玄暮风流烂账一堆一堆，甚至连上官贞都勾搭上了，最后还是抛弃了她云云。反正传言是真是假无从考证，上官贞单方面痛恨南阳峰与两方弟子彼此仇视却是当仁不让的事实。
玄暮斟酌了一会儿，道出的话玄而又玄：“只知其表，不知其里。当局者迷，但旁观者更是不知其中错综之处。”
申如鹤想起降灵之事，又问：“您可知当年一位名叫黄昏的人，她与冰落一案有什么关系呢？”
玄暮托着乾坤袋的手似乎有点儿微微颤抖：“黄昏？”
难道玄暮认识黄昏？申如鹤眼前一亮，马上追问了下去：“对，弟子在魔鸾谷降灵时，冰落前辈的意思是黄昏就置他们于死地并封印他们的元凶。可是我们在魔鸾谷中发现了黄昏的玄冰令残片，可见黄昏已经死了，但为什么还会封印住冰落、疏影、清浅和暗香这几位前辈呢？”
“你怎么知道是封印住了他们呢？”
申如鹤不假思索道：“封印冰落前辈之事是前辈亲口告诉弟子的，其余事弟子的推测。不过这么多年都没找到他们的尸身可以看得出，黄昏一定对他们进行了处理。”
他顿了顿，继续道：“既然进行过处理，而对冰落前辈的防范应该最重，但潋滟剑已经现世，清浅前辈也现了身，可以看得出这封印并不牢靠，疏影与暗香二位现世指日可待，清浅前辈的状况您已经见过了。”说着，他深吸一口气，“若是疏影与暗香同清浅前辈一样，那附近百姓恐怕就要遭殃了。”
玄暮一言不发地听着，良久才道：“还记得为师告诉过你的事么？为师不反对你管闲事，但管力所能及的闲事是为民分忧，管力所不能及的闲事就是添乱。”
申如鹤注视着玄暮，认真地道：“我不认为这是闲事，也不认为这是我力所不能及。”
玄暮微微颔首，似有赞叹之意：“如此想来，也好，也好。”
他转而讲起了黄昏之事。
黄昏是当年冰落座下的四弟子，只不过这个弟子少言罕语，不擅与人交际周旋，常年闭关修行，知道她的人并不多。
黄昏不用剑刀一类的兵器，也不用古琴琵琶这类乐器，她擅长的是双手控制冰雪，最擅远程灵力输出，是极少数可以用灵力决胜于千里之外的修士。
黄昏心高气傲，不过在修为上，黄昏不及疏影；在心性上，黄昏不及暗香；在容貌上，黄昏不及清浅。就算她比这几位师兄师姐再勤勉，但修真界是个只看重结果的地方，只要你修为够高，勤勉与否并不重要。勤勉而修为平平只不过是庸人的托词。
处于女人的嫉妒心理，在自己这三位师兄师姐中，她最恨清浅。她也同样地恨着冰落，恨冰落待她不如待自己师兄师姐那么好。
玄暮的叙述戛然而止，不过这么多足够了，足够组合成黄昏弑师杀戮同门的动机。一个从小就不如旁人的却又不断想要超越的人，又得不到正确的疏解，内心扭曲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有好多大魔修就是如此。
可是疑问又来了：为什么黄昏的玄冰令已破，但她依然没有死？
玄暮对此是这么解释的：“逐出靖水宗的弟子都会被收回玄冰令中的精魂，那恐怕就是黄昏被逐出宗门之后玄冰令才破碎的。”
申如鹤点了点头，又想起一宗事：“师父，您看看这个。”
说着，一枚幽蓝色石头呈现在他的掌心，正是那枚火幽石。
玄暮捻起石头细细一瞧：“火幽石，当年五神石之一。”
“五神石？”
玄暮道：“就是传说中的五把钥匙。其实就是五块石头：金魄石，木魂石，水冥石，火幽石，以及土泽石，只要将它们聚在一起就有可能打开鬼界的封印。这些自从当年天音馆大火中就流落民间，天音馆用尽各方渠道也没能再次收回，你是从哪弄到的？”
申如鹤一五一十地对他讲起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玄暮面上神色平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听完了申如鹤的叙述，玄暮点头道：“你做得很好。”
申如鹤拿不准玄暮说他“做得很好”是哪里做得好，玄暮有时候说话半吐半露，一问就笑而不语，一言蔽之，问了也是白问。
紧接着，玄暮眉心微蹙：“不过别太出风头了，明哲保身方为良策。而你又……”
申如鹤眉毛跳了跳，他知道玄暮想说他身有异丹之事：“师父，弟子明白，弟子一定会敛尽锋芒的。”
玄暮一笑：“倒不是让你把锋芒尽数收敛，因为你是无法将全部光芒的隐藏在暗中的，你忘了你现在可是我们这修真界第一天才，天才光环岂是这么容易就能让人遗忘的？”
玄暮也曾经有天才之名，对此深有发言权。申如鹤知道这一点，听着玄暮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陈述，心中莫名掠过淡淡的不安。
“那师父，您希望我再走下去么？”
玄暮凝视着他的眸子：“顺心而行，顺道而为，莫问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