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如鹤寻声一看,只见发出声音的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虽着凤冠霞帔,不过模样娇憨,撑不起来这套行头,像极了一个任人打扮的娃娃。
“你们不许伤害阿翠!”一少年挡在少女面前,警惕地瞪着申史二人。
申如鹤摇了摇头:“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少年冷笑一声:“救?你们怎么救?陈老不死的早就把我们推了出去,我和阿翠无父无母,毫无靠山,你们难不成还能说动别人家把自己孩子献出来?”
申如鹤一怔,突然想起在此之前死去的那么多人,心神一黯,声音不由自主变得幽涩:“不会有别人家的孩子过来了。”
“那不给河神寿礼,要是河神发怒我们也得死,倒不如直接献给河神来得痛快!”
申如鹤觉得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你们快跑,这里交给我和这位……”他犹豫了一会儿,琢磨着将史兼清以“公子”还是“哥哥”的身份介绍给他们,“……哥哥,我们都会一点法术,会帮你们赶跑这个河神的。”
少年不信:“你?你没比我们大几岁吧?况且你俩是男的,河神又不是瞎子,你们一去他岂不更生气?”
申如鹤第一次感觉性别受到了歧视。
史兼清一反常态,笑嘻嘻地把手搭在了申如鹤的肩膀上:“怎么,不行么?”
少年觉得见了不该见的脏东西,连忙别过脸去,顺势捂住阿翠姑娘的眼睛:“你们竟然……”
这孩子怎么又误会了?申如鹤连忙出言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们扮成一男一女去引诱那个所谓的河神出来。”
“那你们怎么办呢?”阿翠怯生生地问,“他出来,你们不就要被抓了么?”
“没事的,他要是一出来,我和这位哥哥就把他打跑!”史兼清学着申如鹤的语气,笑道。
这小子锱铢必较的本性申如鹤早已摸透,他也没计较,转而问起这双璧人的身世。
不过这对璧人对他很是抗拒,申如鹤这张脸放在熟人中很有说服力,但在陌生人前从来不是值得信任可托的,最后还是史兼清上前救了场。
少年名叫阿朱,与阿翠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这两人家住得近,关系还好,早早订下了娃娃亲,只可惜在一次意外中着两方父母都离世了,两个孩子无依无靠,只得去当地大户陈员外家做工。
谁知陈员外看上了貌美的阿翠,想要收为小妾,阿翠誓死不从,说自己与阿朱有了婚约在身,结果陈员外就借着这个由头把他们当做河神的寿礼。
“这是老不死的!”听到这,史兼清忍不住怒骂道。
“可不是?要不是仗着他家大业大县太爷都不敢惹,小爷我早就把他打死了!”
申如鹤连忙拉住这位,竭力解释着现在的紧要目的是除去这吃人妖怪,而不是去追究这人的道德如何。
他问清了这阿翠还有一个姑母在赤川一代后,叫出阿金,命阿金护送这对孩子前往赤川去寻找姑母。
见有活路,两人欢天喜地地扣头谢恩,跟着阿金出了喜棚,向着赤川一代去了。
申如鹤道谢:“多谢你了。”
“谢什么?就像本公子铁石心肠见死不救一样?谁说天下救人除害的就你申如鹤一个?”史兼清撇了撇嘴,“申如鹤,你对这河神怎么看?”
“这河神奇怪,要相恋之人,也就是意味着就算新婚燕尔不是童身也无所谓。”申如鹤若有所思,这是他一直弄不明白的事,正常妖怪要么吃人时毫不挑嘴一视同仁,要么就选用童男童女用来采补,这妖怪难不成有好生之德,怕相恋的男女死了一个另一个自寻短见?那为什么不随便让人进献几个光棍?
“他不是想要看……”史兼清臊得俏脸绯红,啐了一声,“这个淫棍!”
申如鹤心道是河神黄还是这孩子脑袋黄,不过嘴上还是说着:“也不一定如此,万事不可直接盖棺论定。”
“那你还有什么解释么?”史兼清脸上红晕未散,“他又不是掌管婚姻的,要真的是掌管婚姻根本不用吃人啊!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喜欢看活春宫,逼着那两个人强行……”
饶是申如鹤见多识广也不至于连这方面都有涉猎,申如鹤平生最不擅长的就是男女之事,他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理由去祸害人家小姑娘?
正因为如此,史兼清这席话申如鹤听得那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倒是说话的那人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史兼清到底是个孩子,这话他硬是从嗓子眼憋了回去,转成了询问“那你说说还有什么可能?”
“静观其变,水来土掩。”
申如鹤捡起了阿翠留下的那套行头,他虽是男子,但长得不比阿翠大多少,这衣服他穿着刚刚合适。
“呸,你才是土呢!诶,你真打算穿这玩意?”史兼清挑起一件中衣,中衣上飞着鸾凤刺绣,精美异常,但穿在一个男人身上……这种美景简直不敢想象。
申如鹤面不改色地把长袍塞到原来阿金专属的乾坤袋中,正打算解自己身上的里衣,转头一看史兼清正死死盯着自己,吓了一跳:“你赶紧换衣服啊?谁新郎穿一身黑,你是办喜事还是丧事?”
其实这与办丧事也差不多,不过河神的规矩不能改。要是河神一见史兼清的衣服直接退货,水淹蘅镇,那可就是生灵涂炭了。
史兼清的目光盯着申如鹤里衣,看得申如鹤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被他锐利的目光看穿,申如鹤讪讪地从史兼清手中拿过中衣,谁知这时候史兼清死死钳住了他的手。
“申如鹤,你跟我说实话,你为什么永远都是一身红?”史兼清问,声音颤抖,另一只手摸索着,似乎要解下他的里衣。
申如鹤大骇,连忙挣脱史兼清的手,但此时史兼清的手指已经勾住了衣服的结带,被他硬生生一推倒误打误撞解开了里衣。
这一解衣服,露出了羊脂白玉般的皮肉,史兼清目光一滞,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了他身前。
他的目光凝在申如鹤心口处的一道红印,这显然是旧伤,但并未愈合现在还往外渗着血。鲜血顺着伤口流下,犹如融化的玛瑙顺着玉山流淌,艳丽非常,却看上去惊心动魄。
再看那里衣,远看看不出,细看却能看出上面沾着的暗红的,干涸与未干涸的血迹。
“怎么弄的?”史兼清伸出手,似要去抚摸这道伤口。但手刚伸出去旋即缩了回来,像是怕弄疼了申如鹤一样。
申如鹤没有回答,默默裹上了衣服。
“是我……做的么?”
申如鹤不知如何回答,当年灵武会的贯心一剑,凌寒穿透身体的冰冷与剧痛似乎就在刚才,就算过了这么长时间,亦是格外清晰。
史兼清任由他穿上衣服,整个人木头似的失失落落,过了一会儿,他才颤声问:“疼么?”
习惯了史兼清的冷淡乖张,听史兼清这般殷切关心之句申如鹤反倒有些不适应。不过他也没多问,拿起那件似火嫁衣披在身上,烈焰红衣,眉如霜雪,视觉冲击感的强度不在话下。
“无事的,习惯了。”申如鹤轻声道,“史公子,快二更了,你也换上衣服吧。”
申如鹤拿起阿翠留下的镜奁妆粉,熟练地对镜描眉梳妆,他的梳妆技术极佳,很快就将一张冷硬面孔化得柔和三分,在朦朦胧胧的月色下倒也是倾国倾城,雌雄莫辨。
史兼清愣愣地盯着他,看得有些失神。
“真的,不疼么?”史兼清喃喃自语道,“雪融,你……”
再度听见史兼清说出“雪融”二字,申如鹤微微一惊,似有千言万语卡在喉中,不过他到底只说了一句:“史公子,时辰快到了。”
“什么时辰?”史兼清呆呆地问。
“真是个呆头鹅!”申如鹤看史兼清愣愣的样子,倒觉得颇是有趣,随手揉了一个纸团打在史兼清额角。
史兼清这才如梦初醒,慢吞吞地披上一身新郎的服饰。
史兼清本身就生得极好,以往穿着黑衣煞气太重,穿上这红彤彤的倒是好看的紧。
当史兼清穿完衣服,二更的锣鼓声就响了,蘅水上的彩桥放了下来,众人吹吹打打地声音愈发近了。
虽然史兼清揭出了那陈员外的老底,也引发了镇民的义愤,不过这阵义愤远远抵不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他们的声讨陈员外时耽搁了不少时间,若不是二更的锣鼓,他们恐怕险些忘了河神还在等着寿礼呢。
天色昏暗,这些人只能勉勉强强辨认出喜棚中站着两个人,谁也没时间辨认这里面究竟是不是阿翠与阿朱,别说里面是不是人了,就算里面的是两头猪他们也得把它们赶到彩桥上,谁也不敢冒着怠慢河神大人的风险。
这阿朱与阿翠都是陈员外的家仆,生杀大权都在陈员外手中,自己该讨的银子还得讨回来,不过别人家的东西自己也无权过问,就算他们有心相救,不过这节骨眼上谁愿把自家儿女献上,谁敢拿自己的命做赌注?
如此想着,他们弃了陈员外,纷纷跑到喜棚中要把这两人推上彩桥,刚才那两个修真者的前来就像一阵烟一样在他们的脑子里盘旋了一圈,也就消散无踪了。
“里面的两个,赶紧出来,上彩桥!”一个凶巴巴的壮汉在喜棚外喊着。
人潮涌入,没来得及史兼清反应过来他就被五花大绑押上了彩桥,申如鹤躲得快,不过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已经是阿翠,这么敏捷容易露馅,躲一躲意思意思就行。意思过了,他便顺从地任由他们绑着上了花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