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漫天,处处白骨森森,每一脚踩到的不知是尘沙还是白骨因风化而变成的细粉。虽是大漠,但依然有各种各样的诡异藤蔓在地上岩石上曲折盘迂,藤蔓触目鲜红,似乎刚刚吸饱了鲜血。
这是史兼清的心境,在此之前,申如鹤不会想到哪个正常修士的心境会是这般苍凉阴森。这种心境要是以寻常人的眼光看待,不是魔修才怪。
一只奇怪的大鸟在他头上飞来飞去,大鸟通体火红,很像当年他召唤出的凤凰,但又有细微的差别,他竟也一时分辨不出这究竟是种什么鸟。
走了一会儿,他发现这大鸟有点儿不对劲:他停下,大鸟也停下;他走快些,大鸟也飞得更快了。
难道这大鸟是在给他带路?申如鹤琢磨着,这大鸟飞行的方向很明确,不向是到处乱飞,飞的时候还不时用眼睛瞄着他,甚至在他头顶引吭高歌,似乎生怕他注意不到它的存在。
这是史兼清的心境,史兼清是主人,他在心境里开放神识就像是在主人家里随便乱翻一样,极其没有礼貌。
姑且就按大鸟的路线走,有一个向导总比什么都没有强,毕竟心境茫茫,从中寻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
记得他当年第一次进入他人的心境时,进的是玄暮的心境,玄暮心境中的景象与现实世界无异,弄得他就算出来也花了好几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现实中而不是在心境中。
心境中的映像是内心的真实写照,从心境中能看出的东西是用玲珑诀透视的十倍之上,不过幸好会潜入心境的人不多,而且只有心志坚毅纯正之人才能进入别人的心境,要是谁都能潜入其中的话,那修真界可就要大乱了。
“如鹤啊,心境中的映像是不能透露给其他人的,心境是神赐于我们最隐秘的空间,与天机无异,天机为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第三者不可知,心境亦如此。”
这是玄暮在传授他潜入心境法门的第一句话。
“心境之中危机四伏,需步步小心,不得有丝毫松懈。”
玄暮的话犹在耳边响起,当时申如鹤还在想为什么会有危险,看见史兼清的心境才恍然大悟。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像玄暮那样心不设防,将里面的状态开诚布公向他人展示,也并不是没个人都如玄暮,心境之中纯粹地毫无危险映像。
史兼清这哪是毫无危险映像,分明就是处处危机好不?
在申如鹤第七次挣脱开了鲜红藤蔓的束缚,他的身上已经伤痕累累,这藤蔓上布满了密密的小刺,刺入他的皮肤,风沙一吹,火辣辣得疼。
大鸟依然悬在他头上,引导他向一处雪白的沙地前行。
申如鹤走得近了,才发现那不是沙地,而是一处雪野。
上空雪花飞舞,灵动而不寒,似随着音乐一样翩翩而降,温和舒缓,与刚才风沙肆虐的严酷极为不同。
在这片雪野的中央坐着一个黑衣少年,眉眼与史兼清八分相像,不过敛却了桀骜轻狂,显出一副沉稳严肃。
虽是十七八的少年眉眼,但看上去还是比史兼清本人成熟得多。
就在这时,这少年睁开了眼睛。
“你来了?”这不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倒像是个度尽风波的老者,沧桑悲凉。
难道他早就料到了自己回来?申如鹤思忖着,这史兼清的心境,着实不像他想的那般简单。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史公子的心境中?你又怎么知道我会过来的?”
那人听了申如鹤的问题,淡淡一笑:“我是霜,我觉得你不会放着兼清不管的。以你的心性,你的前尘,都不会的。”
他的话有奇异的魔力,听上去玄之又玄,如隔云雾,若是平常,申如鹤还会追问下去,但现在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现在申如鹤只有一个问题:“史公子在哪?你知道史公子在哪么?”
霜笑了笑,笑容间尽是苍凉,眸光深邃,仿佛看过沧海桑田,只一对视就能把他吸进去一样。不知为什么,这个霜给申如鹤的感觉异常熟悉,就像他们早就相识一样。
良久,霜终于开口了:“他在那里。”
说着,一扇光门出现在申如鹤面前,光门映出一个旷远的空间,色调与雪野相似,同样的,中间躺着一个黑衣男子,是史兼清。
史兼清双眸紧闭,面色痛苦不堪,动也不动,单薄的身子在雪地中更加纤细,看得申如鹤心头一颤。
当他想着那扇光门冲过去时候,霜的手一抖,光门瞬间消失,他所触及的不过是虚空而已。
“你做什么?这是他的心境,为什么,为什么要囚禁他?”申如鹤大声问。
霜眸底掠过一抹狡黠,嘴角微扬,似有喜色:“为什么不能呢?达者为尊,你又不是不知道。”
申如鹤也不知道这个霜在高兴什么,也搞不清霜的目的是什么。霜这人看样子在史兼清的心境中潜伏很久了,当他想起带自己过来的那只鲜红大鸟时,大鸟已经鸿飞冥冥,再无踪迹了。
申如鹤试探道:“达者为尊,亦应有宾主之道,你潜入史公子的心境,是想趁他心神失守控制他么?”
霜摇了摇头:“我不会伤害他的,我与他本为一体。况且,我已经说过了,我在等你。”
申如鹤一惊:“等我?”
霜笑道:“等你来唤醒他。”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听了这话,霜笑着摇了摇头:“不能让你这么容易,我想,你的前尘,你记不清了吧?”
不等他回答,霜的声音莫名其妙带了一抹苦涩:“是啊,记不清了,好不容易来到此世,记不清也是正常的。”
这话说得玄乎,申如鹤听了不解,不由得问:“什么前尘?什么此世?可否能说得明白些?”
霜轻轻叹了口气:“无妄之谈,不记得也罢。前尘已渺,且看眼前。”
申如鹤:“……”
他觉得自己与这个霜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样,就算听玄暮的长篇大论也没像今天听这人几句话脑袋疼。
实在听不懂啊,他说得到底是什么?前尘,眼前……什么乱七八糟的!
要是换成以前的他,听不懂就直接走人,可现在史兼清的命就在那人手里啊,他要一走人,史兼清谁来救?
只是不知道外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兀魔子设下迷阵等着程泠江晞,也不知道他们来了没有,要是来了,看见自己与史兼清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申如鹤直接开口问了:“霜先生,既然你刚刚展示了那扇光门,是不是意味着你应该知道史公子在哪里。”
霜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申如鹤继续问:“霜先生可否明示?外边的情况真的很危急,也许霜先生不知道,我们已经……”
霜抬起了一只手:“不,我知道。你们中了一个魔修的迷阵,若不是这迷阵有扩大五感的效果,兼清还真不能被困在心境中。不过我保证,那魔修一时半会儿不会对你们出手。”
申如鹤心道“你若这么能,怎么还能依靠史兼清的心境生存下去,就连模样也仿造史兼清的来,真是大言不惭。”,不过他还是温温和和地道:“那霜先生总不至于让我在这偌大的心境中寻找史公子吧?”
要是能在史兼清的心境中使用灵力,就算一排那吸血藤蔓摆在他面前他都眼都不带眨一下,可在攻击史兼清的心境与攻击他的精神没什么差别,一旦出了什么岔子,史兼清轻则记忆丧失,重则导致痴傻。
霜轻轻一笑:“可以这么说,不过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若能如实回答,我便可以给你几个提示;如果不愿的话,你就尽快行路,以免夜长梦多。”
申如鹤斟酌了一会儿,这霜与史兼清共用一个心境,也就意味着不管他说什么史兼清都能知道;要是他现在就去自己寻找的话,说不定在寻找的路上就已经被这藤蔓吸干了血。
申如鹤做出了决断:“好,你问吧。”
反正他也没什么秘密可隐瞒的,自己最大的秘密就是重生六世,就算这是修真界说出去别人也会只当是疯话吧?
霜点了点头:“好,那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霜的故事很短,像是个神话,只不过申如鹤从来没听过类似的传说。
故事发生在天界,天界中有两位神明,一位封号太阳,一位封号逊香。
太阳与逊香飞升之日相近,所居官邸相邻,相谈极欢,因而相处融洽,常常出入成双,上殿参拜帝君,下界降妖除魔都在一起,就连过节天界设宴也要坐在邻位。
二位真君本该是永世至交知己,谁知却因一位新人的飞升产生了龃龉。
这位新人名唤玉琅,封号太阴,是天界帝君的宠儿,天界帝君道侣的嫡传弟子,帝君义子水师的白月光,是千年前名动三界的仙石灵魂转世,飞升顺理成章,在天界风头无量。
太阳与这位太阴一个极阳一个极阴,免不了相互配合共同作战,两人间产生了深厚的情谊。太阳性情跳脱,出入随心,极喜欢呼朋引伴,与诸神官称兄道弟,这位太阴归为他的“朋伴”一类。
可这位逊香对此强烈反对,太阳只道他朋友少,自以为太阴的性子不错,索性将其引给了他,逊香当即翻脸,拂袖而走。
原来这位逊香还在下界时是妖非人,且与太阴怨念颇深。虽然太阴的前生本亦是妖,但因诛杀大妖有功而破例渡劫飞升,而太阴前生所杀的大妖正是逊香的父母——冰妖与雪女。
逊香为替父母复仇,想方设法下套暗杀太阴,可太阴屡屡逢凶化吉,他的行为终究被水师揭露。逊香只得叛出天界回流落民间,却撞见了本该死去的前任太阳真君,受其言语所激不慎误杀了她。
他的一切行为都被太阴与水师二人看在眼里,并告知太阳,太阳本来不信,但这两位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还原了这一幕,太阳愤而下界寻找他,只管质问,根本不给他一句辩解机会。
两位挚友不得不兵戈相向,反目为仇,终究双双陨落,神魂堕入人间,人海茫茫,各安一隅,无法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