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他一提,史兼清恍然:“你是说,兀魔子?”
申如鹤点头:“除了他,还有谁能放下身段与我们这些小辈计较?”
修真界虽然修士众多鱼龙混杂,但成名的那几个老家伙还是得顾忌点儿自己的身份不与晚辈动手,能提炼出梦魇碑与无声无息地给这两个绝世天才布下迷阵的除了那位还有谁?
申如鹤想了想,补充道:“你那句师父的话也很有道理,我师父当年曾经打败过兀魔子,梁子结得不小。虽然我师父应该不是那么想的。”
当年败在玄暮手下的人数不胜数,但比赛切磋,胜败无定,也没几个人会认真,但很不巧,这兀魔子应该就是“几个人”中的一个。
上次他们能从兀魔子手中毫发无伤是因为史兼清眼疾手快先发制人,用兀魔子的宝贝弟子作要挟,这才化解了一场危机。这次落入兀魔子手中,兀魔子会如何接待他们,用扇坠子都能想到。
“那你在等什么呢?”
申如鹤被史兼清的声音惊醒:“等他们。”
“程泠?”
“还有江晞。”申如鹤道,“如果他们两人都过来,那就好了。”
史兼清不解申如鹤口中“好”的含义,只当是他觉得同门相伴,心里有靠。他到底还把自己当外人啊,史兼清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罐,酸的苦的一并涌上心头。
想到这里,史兼清不由得脱口而出:“你还有我。”
申如鹤一怔,看着眼前人,微微一笑:“可你是史公子啊,你又不能代替他们,如果我们的前来只是个意外,那兀魔子想要的也就是泠儿与晞儿,他总不至于想不开把师父叫到这里吧?”
史兼清委屈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我比不上他们么?”
多少年的积怨,一刹那喷薄而出,但又有一大部分被他压了回去,深埋心底,唯恐惹来眼前人的嫌恶,纵然申如鹤倾心的是那个师妹程泠,自己比不上她就算了,为什么就连那个五短身材的黑土豆也要排在他之前?
申如鹤平静道:“我不便与你争论,但你要知道,你不是世界的中心。”
阿金停在申如鹤肩上,沉默着,破天荒地没有附和着申如鹤说几句来讽刺史兼清。
他永远也不知道这种话有多么伤人,也从来不愿在我身上花费任何力气揣摩我的心思,史兼清僵在原地,凌寒从掌间滑落,铿然一声,似乎是什么破碎的声音。
申如鹤见眼前人这般,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安慰地拍了拍史兼清肩膀:“别这样,我错了。”
这话毫无诚意,只是敷衍。史兼清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猛然抬头,一双满含泪水的眸子瞪着眼前人:“你错在哪了?”
申如鹤一噎,没有马上回答。
“就知道你只不过是形式,申如鹤!我看错了你!”
越来越深的委屈将他包围,将他埋葬,史兼清虽然知道自己应该在这人面前留下自己的尊严体面,但他抑制不住自己,眼前人那双浅淡如冰的眸子中冻结着他的面容,泪水濡湿,纵然百般抑制终不得解。
突然,眼前的倒影消失了。似乎只剩了一双浅淡的眸子,冷冷清清,整个世间如冰一样,浅淡,凄凉,残忍,凉薄……
申如鹤面色一变,大喝道:“史公子,收敛心神!快!”
史兼清虽脾气臭,但不会这般失态,除非这迷阵能有扩大五感的作用!
五感一被扩大,就算在冷静自制的人都有可能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更何况是用情为基修炼玲珑诀的史兼清。
玲珑诀修炼者的心比常人敏感得多,这也是女子比男子擅长修炼玲珑诀的原因之一。虽然玲珑诀能看穿心事弱点,一击制胜,但一旦遇上能扩大五感的法阵,这些人会心神失守,极为脆弱,甚至还不如孩童。
他想到这的时候已经晚了,史兼清眸子中已然失去焦点,如同暴露在空气中多年的黑珍珠,空洞无光,毫无神采。
眼前人脸上泪痕犹在,但现在眼中却是一点泪都没有了。
“史公子,史公子!”申如鹤晃了晃他。
史兼清软软朝着他的方向倒了下来,清瘦的身躯看上去很让人怜惜。
失去意识,心神失守,恐怕……
申如鹤冷静地做出了判断,转向阿金:“阿金,你替我护法,我进去看看。”
“你是要潜入心境?”
“对。”申如鹤简短地回答。
阿金没多问,振翅飞到枝头,俨然一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山大王神色,它已经下定决心:誓死守护申如鹤与史兼清。
申如鹤扶怀中人坐了起来,二人十指相扣,抵足而坐,以他们为中心,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骤然涌出。
……
云城外。
一个满脸褶子的老者满意地看着手中的一面镜子,时不时还发出声声赞叹。
他旁边侍立着一个年轻少女,少女不过十七八,生得窈窕妩媚,不过手中拿着的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具使她看上去像极了魔姬妖女。
“玄祖,你在看什么呢?”少女脆生生地问。
她的声音很柔媚,与她的相貌相辅相成,凭空又添了一抹魅惑。
“林儿啊,你看看,你看看。”兀魔子笑着把手中的镜子递给了少女,兀魔子本身生了一副凶相,笑起来让人寒毛倒竖。
少女不计较兀魔子的长相,估计也是看习惯了,她接过镜子,镜中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两个男子。
两个男子一个红衣猎猎,倾世俊美,却冷若冰霜,眉间尽是冰雪之色;另一个黑衫利落,剑眉星目,五官隐隐带着一抹桀骜,恰似轻狂少年。两个美人相对而坐,十指相扣,平分秋色,各有千秋。
林儿神情有些困惑,认真地道:“玄祖不会是想让林儿看这两个男子吧?可玄祖知道,林儿不喜欢男人,也没有兴趣看两个男人的活春宫。”
兀魔子一噎,险些被“活春宫”这几个字气过去,一边心道这丫头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什么,一边嘴上道:“我不是让你看他们两个,而是想让你看看史兼清背上的剑。”
林儿盯着黑衣男子的后背看了一会儿,模模糊糊看出来一个大致轮廓,不过她还是看不清那是什么,只得诚实地道:“看不清。”
的确,史兼清一身黑衣,潋滟也是黑色的,再加上夜幕的掩饰,一个不知情人很难分辨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兀魔子笑了笑:“你听过潋滟么?”
“潋滟?”林儿重复了一句,“那不是靖水宗前任宗主的佩剑么?玄祖提它做什么?”
兀魔子脸上看得出是想露出慈祥的微笑,但这种“慈祥”很容易被误解成“凶恶”,他摸着林儿的头发:“你长这么大了,但佩剑还是俗器,潋滟这剑在不久前被发现,怨气极重,若是能提取出来为你所用,你重振我们魔修不是问题。”
林儿瞪着一双惊讶的眼睛:“为什么呢?”
她惊讶的眸子后隐藏着淡漠,似乎对重振魔修不感兴趣,对任何东西也没有什么兴趣,出于这么做只不过是出于礼貌。
“你是我们端木家族最有天赋的魔修,这担子本就是应该被你挑起来的。一分天赋,一份责任;天赋越高,责任也就越大。”
林儿不解道:“天赋是先天的,是我选不了的,那为什么我想做什么都得听从玄祖的安排,而不能我自己去选?”
兀魔子叹了口气:“你生在我们端木家,就必须承担我们端木魔修复兴大业的责任,这是你的使命,是你体内流淌着端木家血液的使命。”
林儿低低的,却不容置喙的声音响起:“可我体内依然流淌的母亲林氏的血。”
从侧脸看,她脸上带着一抹倔强,从某个角度看上去英气勃发,与正脸的柔媚相差甚远。
一听“林氏”,兀魔子脸上的沟壑哆嗦了几下:“你就知道林氏,林氏从你一出生就抛下你自己跑了,你怎么就动不动就把她挂在嘴边,你以为你——”
端木林凝视这兀魔子:“玄祖,您对林儿的养育之恩林儿没齿难忘,但请玄祖不要过于干涉林儿,林儿心中有道,与玄祖执意追求的并不相同,玄祖何必将您心中的道强加到林儿身上呢?”
端木林顿了顿,娇媚的声音里透着清寒:“杀人越货,欺辱小辈,林儿不齿。”
兀魔子的脸被气绿了,他指着端木林,痛心疾首地哆嗦着:“你,你……”
“如果玄祖非要逼林儿堕魔,林儿无怨。林儿清心寡欲多年,但不过是将欲望压制而已,一旦欲望放纵,诚然可能成为魔修巅峰。”端木林的声音放得缓慢,空洞,仿佛是在念着一段没有感情的念白,“玄祖,您说过了,林儿体内流着端木家族的血,那玄祖完全可以调动端木氏的血脉控制,林儿就算想拒绝也不可能。林儿之事,全凭玄祖定夺。不过玄祖要答应林儿,放过这两个人,也要放过梦魇碑针对的程姑娘。”
兀魔子一听端木林愿意接掌魔修一门,暗暗松了口气:“你想让我放过他们?那你为什么还要自愿扮成程泠呢?”
端木林扬了扬手中的鬼面具:“玄祖布下迷阵引诱那二人,又激发其心魔,胜之不武,不可取;程姑娘人很好,我不想害她。那个登徒子江晞,您随便,我不反对。”
兀魔子看着玄孙女,叹了口气:“好吧,那让玄祖给你讲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