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申如鹤看不见暗香，但觉得暗香似乎瞥了他一眼：“那好，在下懂了。”
但他的手依旧牢牢抓着申如鹤的肩膀，苍白的手在惨白的雾中伸出，阴惨惨的：“但我不会让玄子的弟子送命的！”
只不过是看一眼，没他想象的那般严重吧？申如鹤向下一缩，巧妙避开了暗香的抓力，纵身跳到了史兼清身边。
托起一道掌心焰，照亮怀中人的脸时，申如鹤忍不住失声惊叫起来，自己这道火星索束缚着的哪是史兼清？分明就是江晞！
坏了！申如鹤脸色骤然一变，他连忙看了看烈阳，这才注意到烈阳伸出的金色锁链不是两道，而是四道。
这么说，程泠那家伙也跟来了？
难怪这两人这么老实，他们是另有打算啊！
“大师兄，我就绊了一下至于这样么？”江晞见被申如鹤抓了个正着，讪讪地道，“大师兄别怪我嘛，我也只是担心不过才来的……”
其实他本以为被烈阳缠住时自己就露馅了，但那时申如鹤什么都没说，他只当申如鹤默许了，可谁知申如鹤发现是他时的表情，就像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一样。
申如鹤不等他说完，一扇抛入雾中，烈阳光芒大放，申如鹤借着这一刹那看清了周围的场景。
暗香持剑而立，全神贯注；程泠怀抱琵琶，鬼鬼祟祟躲在墙后；而史兼清按着脑袋勉强扶墙而立，脸色惨白，涔涔冷汗从额上渗出。
申如鹤不由分说冲了过去，史兼清低弱的声音响在耳边：
“阿鹤……云……水……玄武……”
“史公子，你在说什么？”申如鹤听得不解，什么“云”“水”“玄武”的？
史兼清的手胡乱抓着，抓住了申如鹤的袖子，嘴唇嚅动着，继续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冰雪……灵石……月曜……”
冰雪？灵石？月曜？
申如鹤眉头一皱，这几个词似曾相识，不过当他回忆起来却毫无头绪。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歪倒在申如鹤怀中，晕了过去。
由于他的手扯着申如鹤袖子不放，申如鹤只得将他抱起，与暗香诸人汇合。
申如鹤探了探史兼清的额头。史兼清的额头滚烫，几乎都能煮熟鸡蛋。这孩子又开始发烧了，刚才说的那些大概是胡话吧？
江晞与程泠见想躲也躲不了，不得不乖乖承认出来，承认错误。
申如鹤没时间与他们多说废话：“快走，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们刚刚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一干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不发现他们才怪呢。用最快的速度离开现场才是自保之计。
既然江晞程泠跟来了，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尽最大努力保全这两位师弟师妹。
其实程泠应该没什么事，鬼类之间虽是有龃龉，但当他、史兼清与暗香三个在时，鬼类还是更倾向于攻击人类。刚才的那个罗刹就是例子。
“晞儿，你跟好我，千万别走远！”申如鹤抱着史兼清，凭着印象中的方向喊道。
怀中的人似乎动了一下，申如鹤凑上去看着他的脸，史兼清依然双眸紧闭，在昏迷中的样子莫名的乖巧可爱。
这孩子啊，申如鹤苦笑着摇了摇头，史兼清从见到自己开始也算是多灾多难了。从一开始的身中幽冥鬼火，到蘅水中的替身新郎，再到心境……申如鹤有时候不由得怀疑莫非自己是个天煞孤星，谁沾谁倒霉？
虽然谁沾谁倒霉，但自己的命可没硬到哪去。前尘一幕幕在眼前浮现，第一世的努力，第二世的绝望，第三世的入魔，第四世的献祭，第五世的麻木，第六世的无奈，到如今云淡风轻，全然不畏惧死亡。
他现在对死亡一事全然无感，只是想如何能悄无声息的死去，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玄暮大概是不希望他死去的吧？申如鹤苦涩地想，目光如何也穿不透浓雾了。
其实南阳峰并不是只有他一人可担此任。江晞完全可以，从江晞得到时难的认可完全可窥见一斑。
时难是上古神剑，而且并不是江晞求得的宝剑，而是在江晞结成金丹后受感应而飞来自动认主，远比寻常灵器与其主联系紧密得多。
“如鹤啊。”暗香幽幽的声音把申如鹤从沉思中拉了出来，“耽于风月，终是意乱情迷，可惜啊。”
申如鹤不解道：“前辈所言何意？”
暗香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真像玄子，所修之道相同，所念风月亦相同。”
风月？申如鹤不假思索道：“前辈所言‘风月’之事，如鹤不敢苟同。如鹤如今，便是风月无边，亦不敢沾染。”
风月情事都是他不可想的悲哀，就连普通人二十五岁都算英年早逝，何况修真中人？玄暮告诉过他，世间唯独“情”字最重，不可轻许，若是轻许，少则牵连两人，重则牵动天地间格局，正如三千年前的旷世一战。
三千年前那场旷世一战，据说天界也参与其中，因为起源就是天界的谪落仙人。
那时天界有一蝶神贪恋尘间情缘而自甘谪贬人间，她所念的这人却并非良善，是大名鼎鼎冰族帝皇，与天界对峙抗衡，坐拥北方之地所有人的供奉，一度架空了北方之神玄武大帝。
蝶神委身于冰族帝皇，为情字冲昏头脑，与其相互勾结，窃取天界情报，替冰族帝皇争抢信徒，为虎作伥，甚至不惜在世间引动瘟疫逼其就范。
可最终，冰族帝皇终究抛弃了她，她不惜引动最后的神火，以身成祭，那时天地异变，日月无光，全天下瘟疫横行，夺人性命无数。
最终还是上古王国的一位公主以命相付，平息了这场瘟疫。传言这个公主才是冰族帝皇倾心之人，公主死后，冰族帝皇闭关日久，从此冰族开始没落。原来冰鬼妖三足鼎立之势渐渐变成妖鬼二界平分秋色。
修真界格局彻底被改，水灵根修士纷纷脱离自立门户，以家族为中心的门派渐渐消亡，而从普通人家寻找天赋出色之人开始盛行，这就是四大门派与天音馆的兴起，直到如今。
“风月中人，自不知身在其中。”暗香神色迷离，想起了当年之事。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疏影、清浅、暗香、黄昏，四人拜在冰落门下，立誓相扶相持，江湖同行，永不背叛。
黄昏是小弟子，人妖混血，天生带有雪女呼风唤雪之能，天赋绝艳惊人，众人对她都多加照拂。但彼此心照不宣，这靖水宗宗主之位是如何也不能传给她的。
而黄昏终究因此叛出师门，兄弟阋墙，与他们反目为仇，在魔鸾谷中伏击成功，将冰落师徒四人诛杀殆尽，将他们尸骨遗弃到四海八荒，镇以封印，令他们死亦无从复见。
暗香不知道黄昏对冰落与二位师兄师姐做过什么，但对他的封印加持是他永世之痛。
此生是人是鬼皆不得动情，却能更容易察觉他人隐秘细致的情事。
申如鹤与他怀中的史兼清，无论怎样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无奈一个不说，一个不知。
暗香是过来人，他看得通透，但却只能缄口不言。因为这些路只有当局者才能慢慢摸索，旁观者的介入只会增添负担。
申如鹤细细品味着那句“风月中人”，不经意抱紧了怀中的史兼清，心头一悚，为什么一提“风月中人”，他下意识想到的人不是与自己熟识的师妹程泠？而是被他当成孩子一样的史兼清？
客栈里，那人梦中的一句“雪融”。
蘅水中，那人吉服似火，风姿绝代，莫名稳重自持，一番谪仙风骨。
幻境中，两人双双化成天界神官，在玉琅面前被迫演出暧昧时，竟然没有丝毫不自然。
酒馆里，史兼清横在白狐妖颈上的一剑。
……
他已经习惯于史兼清跟在他身后，做出这些看上去幼稚的戏，而由原本的被逼无奈成了心甘情愿陪他出演，再到不愿抛弃。
从首至今，他没有生出任何抛弃史兼清自去查案的想法，习惯了身边有个人叫着自己的名字，习惯了有人在身边无理取闹，习惯了有人总缠着自己不放……其实这样，很好。
他没有必要躲着这人，他早就习惯了，或者说，没有这人在他反而会不习惯。
难道这就是暗香所说的风月么？他动了情？
情是动不得的。申如鹤苦笑，再度调动冷心诀，将眸间的寒冰再度聚拢，如春风拂过刚解冻湖面的面容再度冰封。
“前辈，此事不必提了。”申如鹤冷冷地道，“如鹤一心修道，心无杂念，不会触及风月之事的。”
暗香的声音很苦涩：“风月之事，避无可避，就算你能暂且压制，一旦失控，反而情迷意乱，不能自已。”
一人一鬼一本正经地谈论着风月之事，忽然身后传来了江晞的声音，一下打破了严肃的气氛。
“什么？大师兄要结道侣了？是跟哪家的仙子啊？”
只有江晞脑子里整日才堆满这些肮脏龌龊的东西，程泠替申如鹤一掌敲在江晞脑袋上：“不会说话就别乱说！”
申如鹤脸红了，幸好有浓雾遮蔽，他们看不清自己的样子。
就在这时，云城中传出几声簌簌之声，似乎有什么从林中窜出。
申如鹤心一紧，马上抓紧了烈阳的扇柄。
不过来者似乎没有恶意，他们模模糊糊的轮廓在雾中浮现，统一跪着的姿势。
“卑职不知大人来迟，有失迎迓，请大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