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谁是大人?
申如鹤下意识瞥了一眼暗香,旋即又看了看史兼清与江晞程泠。
史兼清在昏迷中,听不见他们的称呼,没有什么表情。虽然雾霭将脸隐藏起来,但还是能模模糊糊看出暗香与江晞程泠脸上同时流露出不同程度的惊悸。
为首的那人挥了挥手,浓雾随之散去,周遭一切明朗起来。他们面前跪着五个人,清一水的黑衣,个个恭恭顺顺。申如鹤沉吟片刻,呃……这几人动作规规矩矩整齐划一,很像……很像某个有规矩的邪教组织。
云城深处,非妖即鬼,这些黑衣人以“大人”称呼,首先最有嫌疑的是暗香,阿金说暗香一直跟在他们后边,可以推知暗香在云城出入自如,嫌疑为一;暗香的背景尚不明确,作乱明阳客栈多年而不被修真界大能除去,断然不可能是玄暮一人能做到的,他背后一定有其他助力,极有可能就是距他最近的鬼城云城,这是第二个嫌疑。
其次就是江晞,江晞的背景更加扑朔迷离,他并不是世家出身,也没有什么奇缘,竟能召动神剑时难主动为其效力,可见其机缘不是一般的大,凡是有大机缘的人受到有飞升打算的妖鬼臣服也是寻常之事。
再其次就是史兼清,理由没有什么别的,申如鹤只觉得史兼清这身黑衣与这群黑衣人的黑衣很像主仆关系。
为首的那人见面前几人毫无反应,上前一步解释道:“卑职等是守护封印的鬼使,效忠于持有水冥石之人。”
申如鹤听明白了,推了推暗香:“前辈。”
谁知这时候暗香把水冥石塞到了申如鹤手中:“你来吧,他们效忠的是人,我不是。”
申如鹤暗暗庆幸自己在此之前就把火幽石塞到了乾坤袋里,石头打架,旁人遭殃,他可不想再被这两个相克的冤家波及。
那几人怔了一下,纷纷转向申如鹤,齐声道:“大人有何吩咐?卑职等必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申如鹤脸上绷着,心中却无奈地想:“这怎么更像邪教团伙了?还是个被集体洗脑的……”
罢了罢了,反正知道他们并无恶意就行了,自己也没什么可让他们赴汤蹈火之事可做。申如鹤看了一眼史兼清,心道要是史兼清醒着就好了,因为只有史兼清修过玲珑诀,能看出来他们心中到底想着什么。
申如鹤想了想,觉得还是先离开云城为是,于是问起了云城的出口。
那几人一听,连连点头:“回禀大人,卑职知道。”
“可以带我们几个去么?”申如鹤连忙问。
不知为什么,这几人愣了一下,方才道:“乐意为大人效劳。”
“那有劳你们了。”
这几人起身,声音整齐划一:“大人吩咐之事,谈何有劳?”
潋滟似乎感受到了鬼气,颤动不已,申如鹤轻轻在潋滟剑身上拍了几下,借机向火星索中注入灵力,但潋滟颤抖得更厉害了。
越是清醒,潋滟颤抖的就越厉害。难道潋滟怕这几个鬼使?申如鹤想,不经意向程泠瞟了一眼,程泠正躲在江晞的身边,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这几个鬼使究竟是什么来历?申如鹤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暗香。
暗香会意,轻轻摇了摇头:“在下不知他们底细,不过听说过五神石镇守鬼使。”
申如鹤轻声道:“五神石镇压鬼使?”
暗香点了点头:“师尊在世时曾经说过上古时期五行神石是用五位修真大能的肉身为鼎炼制而成,他们的神魂就凝聚成形化作鬼使看守封印。其实说他们是鬼使,他们根本就不是鬼界那边的,据说只要得了机缘,他们也可以像人一样飞升成神,不过人的飞升尚且渺茫,何况于鬼类?”
申如鹤想了想:“前辈,您刚刚说是五位修真大能炼成五行神石,那就意味着这五位先贤是分属于不同灵根的人了?”
暗香道:“正是。他们分属于不同灵根,而且都是极致灵根,灵力极为纯粹,只不过……”他蹙了蹙眉,瞥了一眼在前带头的那五人。
申如鹤心生奇怪:“前辈,那五人有什么问题么?”
暗香道,语气三分犹疑:“没什么……也许是在下的错觉吧。”
……
有这几个鬼使带路,他们并没有遇上任何妖鬼,不知行了多久,云雾渐渐淡去,眼底一片清朗,一处石门伫立在他们面前。
几个鬼使纷纷施礼:“这就是云城西北出口,卑职等有要务在身,不得远离,大人一路保重。”
申如鹤点了点头,虽然镇压封印者不得远离封印是规矩,不过他还是感觉到了什么地方隐隐不对。
是什么呢?申如鹤回头看了一眼这群鬼使远去的身影,浓雾飘来,他什么都看不清了,但那股怪异感还是盘踞在心头,随着他们的消失越发加重。
“大师兄,想什么呢?”一只手冷不防搭在申如鹤肩上,是程泠。
申如鹤收回了目光,心想还是不要把自己的异常感觉告诉程泠,便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现在依然是晴空万里,一轮红日高悬头顶,也不知道他们是走了一个时辰还是一天零几个时辰。史兼清依旧昏迷不醒,这孩子体质也忒差了。申如鹤探了探他的额头,不禁摇了摇头。
穿过云城,便彻底出了南阳峰的势力范围,申如鹤环顾一圈,只见山下屋瓦要么金光灼灼,要么银光闪闪,心知这是百金盟的地盘。他一想到自己在百金盟的名声,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还是觉得自己不要像在南阳峰之地那般张扬才好。
他转过头看了看程泠江晞,这两个孩子俱是讨好的笑容,摆明了就算他把他们赶回去他们也会趁着他不注意尾随。申如鹤心想反正他们迟早得独当一面,倒还不如跟着自己积攒实战经验,他与暗香两个人应该能护得住这俩孩子。
那俩孩子见申如鹤没有提出把他们赶回去,一路上乖得不正常;暗香本身也是不大爱说话的性子,一行人一路沉默,到了山下镇甸。
这镇甸虽坐落在群山之中,不过倒也繁华,一进镇甸,便觉得一股热浪扑来,叮叮咣咣的打铁声不绝于耳,放在路边的一口大锅里翻滚着红红的铁水,锅旁放着各种各样的模具。
五行之中,木为青,火为红,土为黄,金为白,水为黑,这里人偏喜白衣,不过时时沐浴在热浪之中,他们身上的白衣早就被汗水沤成了深浅不一的黄色,倒不如寻常粗布褐服耐得住汗渍。
“如果你累了,换在下抱他吧。”暗香犹豫了好几次,终于道,“毕竟他是靖水宗的弟子。”
申如鹤一怔,竟然下意识把史兼清往怀里收了收:“前辈,不必了,史公子很轻的。”
暗香看了他一眼,竟然微微一笑,笑容暧昧,再不言语了。
突然听得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极轻极细,似诉似泣,只是随着风稍稍带过来一点,要是不注意真有可能忽略。但就是这细细的哭声一响,登时镇甸里的叮叮当当的铸造声全无,一阵纷乱的关门声后,整个镇甸便归于寂然无声了。
虽然人的声音没有了,但这哭声依旧持续着,泣涕涟涟,哀哀婉婉,如鲛人临风洒泪,嫠妇对月长嗟,最是动人心魄,让人忍不住去问问这哭声的主人究竟有什么心酸往事。
不过显然,这哭声的主人并不是人,不然这些镇民也不会这般惊悸了。若是邪物所放出声音,那这声音传出不久之后必会作乱。或摄人精魄,或取人血食,重重不一,但必定会现身。
如此想着,申如鹤打了个手势,示意这一行人停下。江晞程泠极少面对未曾预料而突然现身的邪物,两人都有些惴惴,纷纷把时难与蓝焰琵琶祭了出来。而暗香不知在想些什么,眸光竟然有些微微湿润。
申如鹤好奇,不由得问:“前辈,怎么了?”
暗香沉吟片刻,道:“在下觉得……这哭声好像似曾相识,奇怪得很。”
不一会儿,他就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大概是在下听错了,不可能的。”虽然这么说,但他眸底的水光越发浓了。
等了一会儿,哭声不断,但周围没有任何异常。寻常邪物一出不是腥风铺道阴气森森,就是馨香满园沉溺温柔,再或者就是行事低调暗中下手,但以上三种都会或多或少留下痕迹,暗香作为曾经的邪物,对此相当了解。
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申如鹤与暗香对视一眼,暗香会意,指了指一个方向:“那边。”
哭声渐息,化成一句长叹:“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梦魂缥缈无归处,深掩绢屏罗幕。吟尽情怀悲苦,月落云不顾。
休说雁字描千古,常把锦书传误。遥寄一枝春露,借上秦楼路。”
这声音温温柔柔,缠绵悱恻,自是一段风流,让人忍不住想象吟出这般哀恸词句的人的温柔哀怨模样。
暗香定了定神,低声道:“可能是水鬼。”
申如鹤一惊:“何以见得?”
暗香侧耳听了听:“哭声中有水浪声,你细听。”
果真,隐隐约约能听见水拍岩石,风卷清浪之声,与这哭声几乎融为一体,相融的恰到好处,仿佛本就是一体,只要少了任何一种都会打破了和谐。
申如鹤问:“那边的水是河,还是别的什么?”
暗香感应了一下,道:“是个水潭,很深。”
“那我们走吧。”
说着,申如鹤敲了敲附近的一家门。暗香,江晞和程泠都以为他说的“走”是去潭边的意思,走了一会儿才发现申如鹤没跟上来,这才折返回来,这时候申如鹤敲的这扇门微微开了一个缝。
一个清秀的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孩子,孩子哇哇大哭,妇女赶紧掩住孩子的嘴,压低声音道:“几位是……别在外面说话,快进来。”
申如鹤本想推辞,但看了看妇女,还是转变了主意。一行人进了门,妇女连忙把门锁上,紧张地环顾四周,见毫无异常,方才松了一口气:“几位是外地人吧?”说着,她的眼睛瞟到了暗香江晞腰间的剑,微微一惊,“几位都是仙师?可是冲着我们这悲啼鬼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