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申如鹤一惊,一骨碌坐了起来。由于起得猛了,他头有点儿晕,差点儿撞到史兼清身上。史兼清连忙扶住他,嗔怪道:“你小心点儿!要是起不来就好好躺着,逞什么强?”
申如鹤揉了揉眉心:“我没事,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无美是你们靖水宗的凶剑?为什么修真纪年录中没有记载?”
修真纪年录差不多是修真界编年史,诞生于上古旷世一战之中,到如今的撰写依然在继续,历久弥新,从未中断。不过这不是寻常意义只记大事不济小事的小册子,而是事无巨细悉以记载的大工程。就连哪个掌门早上什么时辰起床,吃了什么,都一一记载在册。
可就连这般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有,那哪个山头出了凶剑这种大事却只字不提,着实让人起疑。
史兼清不信道:“怎么可能没有?你看过修真纪年录么?”
申如鹤坦然道:“看过。”
史兼清脸上毫不掩饰不可思议之情:“别告诉我你真的看那又臭又长的东西了!”
申如鹤无辜地看着他:“不信?不信我背给你听。”
他说到做到,真的从旷世之战背了起来。
“……天音馆,欲督查众求仙者……”
“等等,你背错了!”史兼清打断他,“不是督查,而是协领!”
“好好好,是协领。”申如鹤脸上浮现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微笑,让他清冷的面容变得稍稍柔和,好似寒冬暖阳。
就在这时候,玄暮走了进来,依旧拿着装有黄昏残魂的乾坤袋,似乎只要一离手,这个乾坤袋就会消失。
“如鹤,你感觉怎么样?”玄暮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过来,史兼清知趣地让到一边,但转身坐到了申如鹤身后,亲昵地伏在他的后背上,一副主权不容侵犯的神情。
可申如鹤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玄暮所做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有根坚硬的刺,狠狠扎入了自己的心中。心头血一滴一滴流下来,但终究还是自己的,与玄暮无关,他看不见,也没有必要去看。
或者,他看见了也不会说什么。
“师父,如鹤无事。”申如鹤声音疏离客气,就像是南阳峰寻常弟子对玄暮说话一样,“劳动了师父大驾,如鹤愧不敢当。”
“如鹤,你还和为师置气么?”玄暮微微一笑,拉起申如鹤的手,突然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只是在他手腕上掠过一下就放下了。
“如鹤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但可没有“不敢”的意思。玄暮心道,暗暗叹了口气:“如鹤,你还小,不懂这些。到你该懂的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为师的想法。”
“恕弟子命薄,此生怕是永远领会不了师父的心境了。”申如鹤缓声道,他觉得史兼清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猛然一紧,便转头轻声问,“史公子,有什么事么?”
史兼清的脸惨白得骇人,依旧死死抓着他的肩膀,像是要把他与自己融为一体一般,良久,他才颤声道:“没有什么事,你与玄暮峰主继续,我出去透透气。”
玄暮没阻止,待史兼清逃命似的跑出了草庐后,他才开口道:“如鹤,把衣服脱下来。”
话刚落音,门口突然闪过一道黑影,史兼清又跑了进来,呆呆地看着屋中二人:“你们……你们什么关系?玄暮峰主,我敬你是……你怎么能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
申如鹤刚刚解开中衣,史兼清一进来他是脱也不好,不脱也不好,索性背过身去,不让史兼清看见这一幕:“史公子,你误会了,我师父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史兼清丝毫听不进去:“什么不是?衣服都脱了,还没人,不正好天时地利人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当我是傻子么?还有申如鹤,你都有了师娘你还这样,不知羞耻!”
玄暮没做声,也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抬手轻轻一挥,史兼清整个人就从草庐中凭空消失了。
“你放心好了,我只不过把他送到山崖上,他一时半会儿下不来。”玄暮没等申如鹤反应过来,他就伸手解开了里衣,看了看申如鹤胸口那一处狰狞的伤口,皱了皱眉,“如鹤,你的旧伤不似往常。对了,你有没有什么异常感觉?”
申如鹤摇了摇头。
“现在两种灵力倾轧比以前减轻了。”玄暮判断道,“如果按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你这道伤口很有可能愈合。把你的手给我。”
申如鹤顺从地把手递给了玄暮,玄暮捏起他的手腕,细细探了探他的脉象。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心口还像以前那么疼么?”
“习惯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玄暮叹了口气:“你啊你,总是这样,给你的药你也没吃吧?”
“没有。”
“我知道你不想让人知道,但你这是何苦呢?”玄暮替他系上衣带,拍了拍他的肩膀。
申如鹤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从来没有碰过玄暮给他的药。他知道这药配成不容易,终究有用完的那一日,他害怕自己承受不住断药的痛苦,倒不如重头以来都没有用过,索性断绝自己脆弱的念想。
“你若是现在就像这样作践自己,将来南阳峰你当如何继承呢?”
申如鹤平静地道:“师父觉得我还有那一天么?”
“为什么没有呢?”玄暮反问道,“如鹤啊,你不要太过悲观,一切都要往前头看。你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人。”
“师父也变了,为什么弟子不能变呢?”申如鹤道,“师父告诉过弟子,世间什么都会变的,不管是万物,还是人心。”
“为师知道你心里不甘,不理解为师做过的事。这是为师的罪孽,为师要亲自赎清。为师不奢望得到你的支持,但希望你能理解,理解为师的苦衷。”
“纵然弟子能理解,但蘅镇上的那些人呢?史公子呢?师父您是不是也要对他们做出解释?包括冰落前辈他们,师父是不是也应该有个说法呢?”
玄暮一怔,并没有及时答言。
“师父知道么?弟子降灵的时候,黄昏前辈已经给他们下了禁制,令史公子与弟子几乎无从寻找,只能凭着感觉一路摸索。一切全凭潋滟那个指向西北的线索,西北那么大,师父要弟子从何寻起呢?”
“师父没有见过黄昏前辈对他们做的事,因而没有感触。”申如鹤眼前骤然闪过清浅那张破碎的面孔,声音微微急促,“师父见过清浅前辈吧?知道清浅前辈的姿容么?”
玄暮回忆一番:“清浅她清丽可人,风光绝代,是当年修真界第一美人。”
原来清浅是修真界第一美人,申如鹤的心狠狠抽搐一下,如今美人并非迟暮,但已然令人望而生畏。
“师父想看看清浅前辈的现状么?想知道当初修真界第一美人如今的样子么?”申如鹤惨声问。
玄暮沉吟片刻,徐徐道:“如鹤啊,为师当年留情太多,而今不忍相见。想来……清浅也是不愿见为师的吧。”
“她双目被挖去,看不见周围,但弟子一接近的时候,您知道她说的第一个名字是谁的么?”申如鹤直视着玄暮。
“是谁?”
“是您。”
玄暮眸光微微一动,看不出是喜是悲:“清浅这人很好,为师当年很仰慕她,不过仅此而已,没有其他。”
“真的没有其他?”
玄暮郑重地点了点头:“如鹤,相信为师,清浅她华莲出池,并非可亲之人。为师对她从来只是仰慕而已,并没有越矩之行。”
“那师父可还记得当年邀月前辈之事?”申如鹤道。
“邀月前辈是冰落前辈的密友,她怎么了?”
“我们遇上她了,她极有可能与黄昏前辈有勾结,在当年冰落前辈一案中出力不少,师父您要不要亲耳听她说说?邀月前辈也是您的前辈,弟子未见过,所说之话不足为信,但邀月前辈的话您总该信了吧?”
玄暮笑了:“她说的话听听就好,信不信都没什么意义。况且,就算你想让我交出黄昏,我也交不出来啊。”
申如鹤一惊:“为什么?”
玄暮把乾坤袋放到申如鹤手上:“你自己看看,这里面有东西么?”
申如鹤探查一番,乾坤袋中空空荡荡,并无他物。
“消散了。”玄暮叹道,“就算为师想要帮你,终究有心无力。总不至于潜入阴曹地府,把准备转世的亡灵拉回来为你所用吧?”
乾坤袋中鬼气淡淡,确实有鬼待过的痕迹,不过它现在确实空空如也。
“那师父就没有问问当年事么?”申如鹤问。
玄暮摇头:“许多鬼都有自己的执念,执念是支持它们再人间徘徊的唯一动力,若是执念消散,便是安息。若是提起当年的事情,反倒容易激起鬼的怨念,向后看总不如向前看,过去已经不可追,但将来还是可以重新规划的。”
申如鹤点点头,心知黄昏这线索已经不可追,只得从玄暮那里切入了,便又问道:“师父与暗香前辈很熟吧?”
“为师知道你碰上暗香了,暗香就是当年的那个……”玄暮摇了摇头,“如鹤,你是不是还要怪罪为师庇护他?”
“不。您知道暗香前辈的佩剑名字么?”
玄暮回忆片刻,不太确定地道:“暗香佩剑名叫靖安,取‘四海和靖,永世定安’之意,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可他现在用的剑是无美。”
“无美?”玄暮重复一遍,急忙起身,虽然他声音并无异常,但从动作上已经能看出心境,“如鹤,你与兼清快回去,为师这就去一趟靖水宗!”
玄暮的动作极快,申如鹤还没把衣服穿好,整个南阳峰上已经感觉不到玄暮的气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