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如鹤猛然睁开眼睛,眼前烈焰凤凰皆无,仿佛刚才只是一场真实悠长的梦。
也对,哪有那么巧的事?史兼清一个天眷者已经是旷古少有,他怎么敢奢望自己也有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福分?
他睁开眼睛好一会儿,眼前的一切才渐渐清晰起来。现在他躺在一间小小草庐中,这间草庐,他最是熟悉不过。
这是当年囚禁他的草庐。
他现在在断崖下。
是谁带他来的呢?
申如鹤努力回忆着昏迷前的细枝末节,但记忆就像流水一般流过指尖,恍如隔世,浅淡模糊,能想起来的不过是零零落落的几分。
他好像与玄暮起了争执,玄暮不肯交出黄昏……
玄暮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护住这个昔日的情人……
“师父啊……”申如鹤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的烦闷感越发越深。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玄暮这事做得错之又错,但他总不能把扇子架在玄暮的脖子上逼他交出黄昏吧?
况且玄暮那性子,外表如云雾烟水,似乎什么都不在意,但内心却是磐石。就算他真把烈阳架在玄暮脖子上,玄暮估计宁可毁尸灭迹也不可能听从他的提议。
申如鹤翻了翻身,突然听得一声物体坠地的巨响,旋即传来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你醒了?”史兼清揉了揉眼睛,从地上爬起来问。
申如鹤估计他是睡蒙了,要是以前他不大闹一通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申如鹤点了点头,纤长的手习惯性地按在胸口旧伤处揉了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以往这道伤口会随异丹的失控恶化得越来越厉害,但现在却隐隐有愈合的趋势。
是云鸾的帮助么?
史兼清跳起来,坐在了申如鹤旁边,居高临下地俯看着他。
史兼清眸光彩晕流转,好似将万千星光揉碎融在其中,如梦如幻。
申如鹤被看得很不好意思,把脸往一旁偏了偏:“史公子,多谢了。”
史兼清被这一声“谢”字惹毛了:“谢什么谢,你真是……”他顿了顿,哼了一声,“就当……就当这是我对你的报恩吧?你帮过我,我也帮过你,我们……我们扯平了!”
虽然嘴上说着扯平,但语气之中总是无法掩饰此意难平。
“史公子,师父他都跟你说了吧?”申如鹤问。
史兼清瞪大双目:“说什么了?”
“说我……”莫名感伤涌上心头,哽住了他的喉咙,他说不下去了。
他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但一想到将来的种种可能,竟也忍不住心生惆怅。
“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样婆婆妈妈的了?有话就说,没话赶紧把身子养好了。我们还得回去呢,虽然找到了清浅师伯,但离冰落师祖一案还远得很,你师父死活都不肯交代黄昏的事!”
“师父肯放我出去?”
“放你出去?有什么不肯的?这事儿明明就是他理亏。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就回靖水宗禀告师父,看她不过来……”
“打住,打住。”申如鹤可不想让南阳峰在经历一次被水淹没的惨剧,“既然如此,那我们走吧。”
“走?你走得了么?”史兼清撇了撇嘴,反过来将要起身的申如鹤牢牢按住,手劲之大申如鹤都觉得这人是想把他骨架给拆了。
“为何?”
“我奉劝你还是好好歇着,别添乱!”史兼清道,“申如鹤,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不能劳累,反正江晞程泠也不是废物,我暗香师伯还在那呢,根本出不了什么事!”
“可我总觉得像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似的。”申如鹤想了想,道,“我觉得我们看见的东西都是表象,并没有剖开迷雾看清里面的真正内幕。”
“的确如此。喏,这个给你。”说着,史兼清从背后拿出一把扇子。
“烈阳?你从哪里弄的?”申如鹤诧然道。
“要你管?”史兼清别过脸去,“是它自己……”
申如鹤马上想起来当夜史兼清驱除幽冥鬼火时对自己下的狠手,那时候,史兼清的的确确能召得动烈阳。
难道烈阳去找史兼清了?
一般而言,如果灵器的第一主人失去下落,灵器就会自动寻找第二主人,直到第一主人重新出现。
但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让烈阳认了第二个主人,也不觉得这个人会是史兼清。
灵器也会有脾性,烈阳一个不容置疑的火属性灵器,要是让它认了个水灵根主人,就算它迫于申如鹤的威势,也会闹脾气,会将此视为奇耻大辱,绝不肯乖乖听话。
“先别管这些……对了,申如鹤,你说里面有什么内幕?”史兼清气恼自己没留神没申如鹤套了话,笨拙地转移话题道。
“首先,邀月前辈与暗香前辈的说法不一。”申如鹤知道他不愿提及此事,便没有追问下去,细细讲了一遍邀月亲口叙述的故事。
“简直就像两个故事嘛?申如鹤,你确定你脑子没被烧坏?”史兼清俯下身摸了摸他的额头,嘟嘟囔囔道,“没发烧啊,怎么就说胡话了呢?”
“我说的可都是事实。”申如鹤正色道,“暗香前辈的话你应该也记得住。他们两个说辞不一,但还是能找到相同的点。”
“师祖与邀月有过交情,当年确实是邀月送的药。”史兼清道,“不过这有什么?不管这是按照他们谁说的来看,不都是坐实了当年邀月送药令他们失去灵力的罪状么?”
申如鹤沉默片刻:“我觉得暗香前辈没有理由说谎,也许他说的话因恨意而修饰夸大,但应该大体就是事实。你还记得他提起我师父的事么?”
史兼清漫不经心道:“记得,怎么了?”
“如果他说的是假的,毕竟我师父还健在,一问便可穿帮,因此他没有必要编造这种事。可想而知,我师父当年是认识邀月前辈的。”申如鹤道。
“可你觉得你能从他嘴里问出当年的事么?一个……”史兼清好歹也知道不能在对方地盘上说人家坏话,便说到一半就止住了话头。
申如鹤明白他要说什么,苦笑道:“没问过,怎么知道问不出?不过就算问出来,只能作为冰落前辈与邀月前辈交往的作证。可要知道,邀月前辈为什么要隐瞒这段历史呢?”
“反正她恨我师祖,估计是不想承认自己当年与我师祖有过交往呗。”史兼清道,“人往往都是这样,遇上想回避的人或事,往往都避而不谈,甚至为此说谎,试图抹去一切与这人交往的痕迹。”
申如鹤点头:“这也是个合理的解释。不过还是有一点不解:你记得暗香前辈说过是冰落前辈管邀月前辈要的药么?”
“你说那是散灵?”
“很有可能。”
史兼清疑心也被勾了起来:“如果邀月单纯地想害师祖师伯们,她不可能弄出这么蠢的计划吧?这不明摆着告诉他们是她下的手了么?而且在散灵发挥作用之前的增强灵力那段过程有什么用?简直就是画蛇添足嘛!”
申如鹤见史兼清渐渐进入状态,心中暗喜,继续徐徐引导道:“还有邀月前辈对散灵的描述与暗香前辈的大相径庭。从暗香前辈对她们见面的叙述中,丝毫看不出冰落前辈与邀月前辈产生的任何龃龉。”
“也对。”史兼清想起来了,“师祖是这么叫邀月的——‘月儿’,要是她们已经决裂,师祖是不会这么称呼她的,也不会放心地用邀月配置的散灵。”
“如果这么说,那散灵的原理很有可能与邀月前辈描述的并不一致。或者说,邀月前辈只说出了散灵的副作用,没有交代散灵的直接作用。”
“我推测,散灵的直接作用应该是压缩灵力,将灵力一瞬间用出,取得最大强度的爆发。”史兼清分析道,“就像我提取凌寒中的水灵力一样,用完提取的水灵力后,凌寒也会灵力耗尽,由神剑变成凡剑,需要过一会儿才能恢复过来。”
申如鹤看着史兼清一板一眼分析问题的样子,心头微微一震,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史公子,你有没有想过邀月前辈为什么要隐瞒呢?”
“也许她本来的目的就是要耗尽他们的灵力,让黄昏趁机下手?”史兼清推测道。
申如鹤目光一凝,这也是一种可能。
这一切赶得很巧,从散灵药力维持的时间,从除去魔鸾所用的时间,再到黄昏出现的时间……一切都像安排好了一样,准确得让人怀疑这有些刻意。
“不管邀月前辈是何动机,不过她举动很奇怪。在我们进门的时候,她说那哭声是悲啼鬼传出的,只不过悲啼鬼是清浅前辈,邀月前辈明明见过清浅前辈,为什么还要装作不知道呢?”申如鹤道。
史兼清蹙了蹙眉,白了他一眼:“申如鹤,你是不是被烧傻了?你说清浅师伯被黄昏弄成这个样子,就连亲妈都认不出来吧?”
“暗香前辈不是亲妈,不照样认出来了?”申如鹤和平地道,“史公子,你不要低估了邀月前辈的记忆能力,她肯定认出了悲啼鬼的真正身份。而且她并不希望我们去寻找清浅。”
“要是你这么说,她也看出暗香师伯了?”
申如鹤摇了摇头:“这个恐怕真认不出来,因为你也知道暗香前辈的打扮,只露一双眼睛……除非这双眼睛长得很有特点,不然……我还是比较倾向她是凭着无美认出暗香前辈的。”
“暗香师伯的佩剑是无美?”史兼清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脸色变得异常苍白,“申如鹤,你确定那是暗香师伯?”
申如鹤一怔。
“暗香前辈的佩剑名叫靖安,不是什么无美,无美是……”史兼清颤声道,“无美是靖水宗的一把凶剑,早就被封印的一把凶剑,怎么可能流传到暗香前辈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