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他们催剑落地时，异变突生。
一团浓厚的白雾骤然降下，就像云城中一般，四下茫茫，人影难辨。
“晞儿、泠儿、暗香前辈，你们在么？”申如鹤先拉住身边的史兼清，朝着一个方向大喊道。
“我在。”程泠最先回答。
“大师兄，我在你后边！”江晞的声音传来。
申如鹤听声辨位，抬手将时难扔给了江晞，道了声“多谢”。
江晞接了时难，见其完好无损，方才放了心：“自家兄弟谢什么？”
“清浅师姐，师姐，你在哪？”暗香的声音陡然传来，令所有人心一沉。
“探查不到么？”申如鹤冷静地问。
“这白雾有古怪，白雾中无法探查！”暗香程泠异口同声道。
烈阳金光一闪，分出几道光索，将江晞、程泠与暗香一并连接起来。
申如鹤托起一道掌心焰，这浓雾似乎能吸收光线，就连申如鹤是掌心焰的发起者都只能看见一粒光豆在掌心晃动，根本照不清四周。
换而言之，这白雾与其说是像黏腻的渊泽，更像是一个幻境，在里面虽然能呼吸自如，但五感都被限制了。
这显然不是寒梦能达到的范畴。
不是寒梦，那会是什么？
“献祭法阵。”史兼清突然出声了，“阿鹤，别离开我，这是献祭法阵。”
献祭法阵？申如鹤还是第一次听过这个名字。
“这白雾就是献祭法阵，本来不是对人用的，不知道怎么会找上我们来。”史兼清一只手拉紧了申如鹤的手，另一只手顺势攀上申如鹤的肩膀，申如鹤突然觉得头皮一紧，但很快恢复了正常，他也没在意，只听史兼清道，“听，那边有风声。”
果然，耳边隐隐传来了呼啸的风声，不过与其说是风声，还不如说是一大群不知名的东西呼啸而过。
风声近了，似乎就是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的。阴阴惨惨，令人恐惧，抑制不住想逃离这里的想法。
“风中像是有什么？”申如鹤竖耳阖眸，心念一动，就在这时候这股阴风已经将他们裹挟，冷彻骨髓。这正好给了他机会，当他探查出这是什么是，就算镇定如他，此时亦脸色大变。
“是三魂。”申如鹤道，声音之轻只有史兼清能听见。
“怎么可能？”史兼清倒吸一口冷气，“你确定？”
“我确定。”申如鹤道，“绝不会错。”
“那就快追啊！”史兼清急了。
申如鹤抬起手：“不能追。”
“为什么？”
“不能分开。如果分开，对方就有机会逐个击破。”
话未落音，这团白雾骤然消失了。
万丈光芒洒落大地，晃得人睁不开眼，让人怀疑刚才的白雾只不过是幻觉。
只不过白雾散去后，地上少了两个鬼：
清浅与那阴童鬼女。
“暗香前辈，清浅前辈是什么时候与您走散的？”申如鹤连忙问。
暗香沮丧地叹了口气，努力回忆着：“应该就是在这白雾里，师姐莫名就消失了，刚才还在在下的旁边。”
申如鹤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转向程泠：“泠儿，那阴童鬼女是什么时候不见踪影的？”
程泠与暗香是一样的神情：“好像就是在白雾里面吧，有可能白雾中不认路，与我们走散了。”
“现在可以探查么？”
暗香摇了摇头：“在下刚刚探查过了，四周并没有师姐的气息。”
程泠凝神，脸上一喜，抬起手臂指向一个方向：“那边！”
……
顺着程泠所指的方向走了二三里地，渐渐出了镇甸，郊野荒凉，处处枯草，石碑孤坟杂乱地散布，凄凄惨惨，触目令人不由自主生出悚然之意。
“晦气！这不就是乱葬岗么？住在这边上，能不出事才怪！”江晞骂骂咧咧道，刚才他没留神踢到一颗白森森的骷髅，而且还踢了一路，他还以为那是个白石头，可翻过来没把他吓死。那骷髅凹陷的眼窝与咧着的大嘴仿佛在朝着他无声的大笑，笑道他头皮发麻。
“等等。”申如鹤抬起一只手，弯腰捡起了那枚骷髅。
“大师兄……”程泠到底是女孩，一见申如鹤捡起这么不详的东西，吓得声音都变了。
暗香走过来，轻声道：“如鹤，发现什么了么？”
“晞儿，你从哪发现这骷髅的？”申如鹤问。
“我……”江晞愣了一下，“我也记不住了，也得几十米外吧？这不就是个骷髅，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这还不值得大惊小怪？江晞你什么意思？”程泠还没从惊吓中坏过神来，声音与平常相差甚远，“你把骷髅踢了半天，小心半夜鬼上门，到时候可别连累了我们！”
史兼清幽幽道：“指引么？”
暗香、申如鹤一同点了点头，江晞程泠听不明白，异口同声问：“什么是指引？”
“指引骷髅，法阵的一部分。准确说，是法阵外围的一部分。”申如鹤解释道，“因为有的法阵设得隐秘，就有可能连布下法阵的人都记不住位置——”
江晞快言快语道：“这么傻？”
程泠捏了他一把：“听大师兄说，别插话！”
“其实也不是傻，因为有的法阵当时布下，但可能会出现什么变故导致法阵废弃，或者法阵一时半刻不便启动。你们知道一个宗主级别的修士一生之间需要布下多少法阵么？”暗香道。
江程二人对视一眼，程泠猜测道：“一千个？”
暗香摇了摇头：“最少一万个，小法阵比如疗愈或监禁有时候一天就得几百个，中型或大型法阵要是碰上棘手的邪祟，光是诱捕法阵就得布下十多个，到时候很容易忘了回收。如果寻常人误闯极有可能造成危险，因而会在四周设下指引物，提醒自己回收法阵。”
“那这指引骷髅是什么意思？怎么能见了它像见鬼一样？”江晞问。
申如鹤道：“这是一个正在运转的单核心法阵，而且它所依靠的灵力根源不是单一属性灵力或相生辅助灵力，而是五行。”
“什么意思？”江晞听得一头雾水，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后脑勺，“大师兄，我……没听懂……”
“没关系，我还没讲到呢。”申如鹤继续道，“师父给没给你们讲过单核心与多核心法阵？”
江晞一愣，“嗯嗯嗯”地点头。
“讲过，只不过那时候他在睡觉。”程泠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拆江晞台的机会。
申如鹤长叹一声：“顾名思义，单核心法阵就是一个人操作，多核心法阵就是需要多个人操作。至于五行灵力——”
史兼清憋不住了：“一个正常人谁能有五行灵力？”
江晞道：“你上我们山下，五行灵根的一抓一大把！”
史兼清白了他一眼：“棒槌！五行灵根要是都能修炼岂不就天下大乱了？”
申如鹤修长的手指抚弄着骷髅，缓声道：“其实不是没有，曾经也出现过一个先贤。在常人看来五行灵根意味着灵根驳杂，但他是有史料记载的这个说法唯一一个反例。”
“你是说布下这个法阵的是那位传说中的先贤？”江晞问。
“不一定。我想说的是有那位先贤，就可能再有后人，只不过没有记载而已。”申如鹤道，将乾坤袋一倒，召出鸣凤。将骷髅向空中用力一掷，旋即指尖落下，琴声响起。
伴随着明烈的琴声，骷髅没有落下，在空中以一种神秘的状态翩翩起舞，处处透着明眼可见的诡异。
申如鹤双眸微阖，琴声仿佛自动从指尖倾泻而下，根本不用劳他费心一般，仿佛他就是琴声中的一部分。他就是琴，琴就是他。
骷髅的嘴一张一合，牙齿嗒嗒直响，响得他们都以为这骷髅的下颚骨马上就要折断了。虽然江晞会唇语，不过这骨语和唇语的差别还是明显的，江晞从头看到尾也没有看出这骷髅是什么意思。
一曲终了。申如鹤举起一只手，骷髅徐徐落下，虽然它还是那个被江晞踢了一路的倒霉骷髅，但见过了它翩翩舞姿的人看它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
“百金盟。”
暗香心领神会道：“这是百金盟修士的骷髅？”
申如鹤点了点头：“不过死得很正常，这才是异常之处。”
一个正常死亡的修士尸骨怎么会弃置荒野做成指引骷髅？这不就是几乎把百金盟的脸狠狠往地面踩了又踩，百金盟还能放过这人？
江程二人知道自己插不上话，也没有添乱，乖乖地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分析。史兼清以往遇上这种情况都能插上几句话，可现在却一反常态地沉默着。
申如鹤与暗香分析了一会儿无果，反正这骷髅的来历也不是重点，骷髅所传达出来法阵的涵义才是他们要的东西。
申如鹤想了想骷髅在最后对他说的话，骷髅说得又快又含糊，夹杂着浓厚的西部口音，他只隐隐约约听出了“鬼走人留”“食魂”“复活”之类修真界通用的字眼。
“鬼走人留，食魂，复活。”暗香重复了一遍申如鹤听见的词汇，不确定地道，“他想要说的不会是设下的是个依靠食魂的复活法阵，而且所食之魂必须是生人之魂吧？”
“这是一种可能。”申如鹤沉思道，“暗香前辈，看来我们必须去法阵里一趟了。那如鹤的两位师弟师妹就要托付给前辈照顾了。”
暗香一怔：“如鹤你不希望在下跟去？”
申如鹤道：“‘鬼走人留’这句话的意思恐怕没有生魂那么简单，前辈是鬼身，这法阵可能对鬼做了限制，前辈还是在外面等候为好。”
“那你知道法阵在什么地方么？”
“刚才骷髅已经指明了方向，在那边。”申如鹤转了一圈，指了指一处像是山洞的地方，那里坟墓地方，周围阴风惨惨，柳叶杨枝颤动不已，好不骇人。
这时候，只听江晞惊慌的声音响起：“大师兄，泠儿她不好了！”
“泠儿怎么了？”申如鹤问。
他抬起头，只见程泠靠在江晞的肩膀上，不由得心下一凉。
正当他打算过去时，暗香突然拉住了他：“如鹤，你那位师妹不是人吧？”
申如鹤点了点头。
“快把火幽石给她，她的魂魄气息很紊乱。”暗香道，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似乎也在忍耐着什么痛苦，“恐怕是这个法阵的附加效果，快！”
“前辈你也受了法阵影响么？”申如鹤会意，连忙将水冥石递给暗香，旋即翻出压在最下面的火幽石，塞到了程泠手中。
受火幽石影响，程泠苍白的脸色好转了一些，她费力地支撑起身体，刚想站起来，但身形一晃，被江晞光明正大地扶住。不过这次程泠并没有发作，垂着眼眸，一副认命的样子，似乎只要恢复力气就能翻脸不认江晞。
“大师兄，你真的要把火幽石给我么？”程泠盯着火幽石，虚弱地问。
“自然，与火幽石相比还是你的命更重要。”申如鹤道，“晞儿，你快扶泠儿去镇甸上休息，这里有史公子和我就行。”
“可是……”
申如鹤正色道，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晞儿，照顾好她。”
不是他有心把这两人凑成一双，而是他知道这种方法能让江晞乖乖听话。
不过程泠并没有反驳，她的头垂得更低了，长发掩映出微微透出一抹嫣红。
“谢谢你，大师兄。”程泠轻声道，一滴泪从眸子里滚下，融入了泥土，再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