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扫落花血径行……
申如鹤心中猛然传来一阵不详的预感，突然听到身后似乎传来了水流声，完全是下意识的，他一把抄起史兼清，向上一跳，牢牢抓住了洞壁上一块突出的岩石。
史兼清被申如鹤吓了一跳：“申如鹤，你是不是疯了？你要做什么都行，出去我完全可以满足你，可你现在……”
“快看下面！”申如鹤低声喝道。
花雨已然消失，只听咕咚咕咚的水声传来，仿佛有什么泉眼在涌出大股大股的水。空气也变得湿润起来，不过除了原有的花香，多了一股浓烈的甜腥之气。
史兼清缩在申如鹤怀中，扭着脖子努力向下看，又好几次差点儿被申如鹤掌心唯一的光源把毛燎着。他往后缩了缩，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触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虽然那东西很快就躲开了，但他的脑袋还是嗡的一下炸开了。
不……不会吧？他他他……他怎么……
“史公子，你没事吧？”申如鹤的脸被史兼清狠狠撞了一下，他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史兼清这脑袋也太硬了，差点儿把他的牙撞掉！
“没……”史兼清慌了，以为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申……申如鹤……我不是故意的，不是……”
申如鹤见他慌张成这个样子，便也不好问责，装作若无其事道：“无事，你刚才看见什么了么？”
史兼清局促不安一旦达到极点，就会转变为无理取闹：“看见什么看见！你的火照的是上面，地下乌漆嘛黑的，能看见什么？”
申如鹤看了一眼，心知史兼清所说非虚，这是他忽略了。申如鹤努力攀着凸起的岩石保证他们不掉下去，心念微动，烈阳腾空而起。
到了这个时候，也无所谓发现不发现了。申如鹤索性再度用出了光万丈，顺带熄灭了掌心的火焰，因为刚才他注意到史兼清的好几绺头发都被烤焦了。
不过他记得本命真火是伤不了外人的啊？申如鹤琢磨着，决定回去问问玄暮。
光万丈一出，整个通道都被照得亮堂堂的。两人向下望去，双双倒吸一口冷气。
下面涌动着暗红的鲜血，挟着素白的花瓣，汇成一条可怖的血河。红白相映交织，空气中血与花香并重，诡异无比，令人胆寒。
“敢扫落花血径行，真是说到做到。”申如鹤道，抓着石头的那条手臂承受两人的重量，微微有些酸麻。他膂力并不过人，虽然他与史兼清都没多重，但支撑着两个人也撑不了太长时间。
那么，看看能不能爬上去？他想着，用脚踢了踢洞壁，无奈洞壁依然湿滑得很，根本没有个借力的地方。
“你还有闲心记这些？”史兼清依旧很紧张，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你还不如想想怎么过去？”
“过去简单，这血河汇聚之处应该就是设下法阵者所在之处。”水声太大，申如鹤不得不提高了声音，“只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血是从哪来的？”
“申如鹤，你能不能抓住重点，怎么每次都想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史兼清也抬高了声音，“这些重要么？本来是找清浅师伯，抓那些害了百姓的邪祟，被你这一打乱现在变成了寻找设下法阵的人，现在又要调查血河的来历，你……”
“这些都有关联，史公子。”申如鹤沉声道，“清浅前辈的失踪，浓雾的出现，三魂的经过，以及这个法阵的所在，不可能是巧合。”说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史公子，你要知道，世间是没有那么多巧合的，追查着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事，就能找到其中内在的关联，甚至查出这一连串事情幕后的真相。”
话未落音，他们耳边骤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什么大队东西经过。申如鹤扭头一看，只见沿着血河流动的方向，一大群云雾般半透明的东西蜂拥前来。
“这是什么？”史兼清也看见了这一群奇奇怪怪的东西。
“嘘。”
这一群东西漂在河面上，好像是一个个透明的人，看衣装打扮，颇有百金盟的特点。
这群人有大人，有孩子，有男有女，而相同的是他们一个个神情麻木，看不出是喜是悲，仿佛已经认命了一般。顺流向前，没有羁留，也没有谁回头。
“是三魂。三魂合一，不归天，不归地，不入轮回。”申如鹤心头一悸。
他知道有些妖鬼会摄取生人魂魄作为修行方法，不过这些以这种手段修行的妖鬼往往不会摄取全部三魂，他们不过是摄取一部分，对这些人的转世影响不算太大。而布下这个法阵者，竟然将生人的三魂全部凝成一体，显然是要全部吸收。
而且是生魂。
镇甸上人七魄犹在，若是自然死亡或意外死亡，七魄先散，三魂方消，而今三魂全无，七魄犹在，可见这些都是生魂。
摄取生魂难度极大，但对修行的裨益也比死魂明显得多。申如鹤身形一颤，布下这法阵者必定绝非善类，若要让他吸食这么多生魂，他的修为一定会突飞猛进，如果听之任之恐怕没法收拾残局。
“史公子，我们下去。”申如鹤道，眸底掠过一丝决绝，他必须在里面那位吸食魂魄时及时阻止这一阴谋。
“怎么走？”史兼清诧然道。
“直接过去。”申如鹤松开手，顺势将史兼清抱在怀中，一跃而下，身姿轻盈如落叶，落在血河上竟然连一滴血都没溅起来。
“你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史兼清气鼓鼓地道。
申如鹤虚空一抓，将烈阳收归手中：“史公子不必逞强了，如今时间紧迫，急如星火，当然是越快越好。”
“可你……”
史兼清马上发现他说不出话了，因为申如鹤毫不留情地给他加了一道禁言术。
申如鹤本打算问问这些三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一想不管是《降灵》还是《问魂》都需要耗费不少时间，他的鸣凤结界中困不住这么多人，而且途中不能被打扰。要是始作俑者下令让这些三魂来攻击他们，他可不敢保证史兼清能对他们手软。
申如鹤抢在这群三魂之前，顺着河流方向行进。想来布下法阵者没有想到会有人闯入法阵，或者说，有人闯入法阵中了他的下怀。总而言之，里面的邪祟并没有阻止申史二人，能解释这一行为的说法大抵只有上述两种。
一路无阻，借着光万丈的余晖，一堵石墙横在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处。
申如鹤摸了摸石墙，受法阵场力影响，山洞里放不出灵识，他也不能确定这墙中是不是有机关。他只是顺水而来，也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或者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不过他向来奉行兵来将挡，绝处逢生，落入圈套的可能不足以扰乱他的心神。
他解开了史兼清的禁言，顺势将史兼清放了下来，上上下下敲了敲墙壁，左看右看没看出个结果，只得道：“史公子，你怎么看？”
史兼清嘴角抽搐一下：“你把墙砸开不就行了么？”
申如鹤摸了摸墙壁，摇了摇头：“这里不比北方，这些岩洞都是由流水侵蚀而形成了，质地极为脆弱，不明情况贸然毁去某一部分可能会造成整个岩洞的坍塌。”
史兼清白了他一眼：“就你多事，你不敢，看我来！”
没等申如鹤阻止，史兼清就已拔出凌寒，白光一闪，只听轰隆隆一声，有如山崩，无数灰尘砾石簌簌落下，落在血河中溅起无数血花。
血河经此一搅，掀起无数大大小小的血浪漩涡，申如鹤一个重心不稳摔在血河中，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自己也是红衣服，沾上血也看不出来。
就当他的脸险些与血河亲密接触时，他只觉腰间一紧，旋即有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揽住了他的腰，及时将他拉了起来：“你看看，我就说嘛，这墙打碎不就行了？别人胆子越长越大，你胆子越来越往里缩！”
申如鹤现在完全是站在血河中，河中血水清凉，实际上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触感，不过不代表两人心理上完全能够接受。就像明明知道蛆虫与牛肉成分差不多，但在吃饭时谁都不会选择前者。
申如鹤强忍内心的不适，站起身来，轻声道：“史公子没有想过要是岩洞坍塌的后果么？”
史兼清耸耸肩，毫不在意道：“有什么后果？不就是一个死么？我还怕那个？”
申如鹤无奈道：“史公子还是小心为上，今后做出不可这般乖张了。”
烟尘渐渐散去，申如鹤抬起手护住眼睛，勉勉强强透过纷飞的碎石看清石壁后的景象。
一看那房间，申如鹤就知道自己是找对地方了。
石壁后是一间面积不小的圆形大厅，大厅中央赫然屹立着一个黑漆漆的祭坛，祭坛中心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其他三道，不，准确说是四道光柱围在四周，东绿，南红，西白，北黑，完全是按照五行顺序排列的。
祭坛中心的金色光柱中，隐隐闪烁着一个黑影。黑影身姿曼妙绰约，身后长发无风自动，飘云荡雾，站在光的暗影处，辨不清容貌，但依稀可见其无双风华。
不过申如鹤觉得这曼妙身影站在那里，虽然站着，却仿佛毫无声息一般，就像一个任人摆布死气沉沉的偶人。
“这是什么法阵？”史兼清上下打量着，竟也一时看不出门道。
申如鹤能看出的不比他多多少，他唯一能判断的就是法阵中心这个死气沉沉的女子是这个法阵的受益者，不过看她昏昏沉沉的状态，申如鹤不认为她有能力设下这么大的法阵。
那会是谁呢？谁设下了这个法阵？
就在这时，脆生生的童声又响起，吟唱的正是血河出现前的那支曲子：
“明月夜，风如雪，闻君两意相决绝，
命是劫，情是劫，孤坟荒冢情千结。
谭水清，露水莹，借问何处是幽冥？
同来同归同生死，敢扫落花血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