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么说，你是让我不得不出来了？”邀月嫣然一笑。
若是手边有水的话，申如鹤一定会好好洗洗眼睛，这张脸摆出女子的笑容实在是太一言难尽了。
申如鹤常以淡漠为名，不管多激烈的情绪在他脸上都要打个对折，更不可能做出男妃邀宠一类的媚颜。
“你没有别的选择。”史兼清冷声道，“我虽然不是寒梦，但我对你们特有的天赋附灵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如果被外力强迫魂魄离体，你们就再也无法使用附灵了。”
“不错。”邀月笑吟吟道，“这位小仙君，看来你家学渊博，不愧是从靖水宗出身的人，不过你要怎么从他的体内把我赶出去呢？他的魂魄已经被我囚禁了，就算你把我赶出去，你得到的不过是一具空壳罢了。”
“是么？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史兼清眸底滚动着熊熊怒火，额上青筋暴起，不过声音平静得不像他本人。申如鹤从来没见过史兼清生气气成这个样子。
史兼清越是生气，语气越发平静，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无波的海面。看着他那双眼睛，那双冰冷的，看穿人心的诡异眼睛，邀月不由得从魂魄深处感到一阵阵战栗。
恍惚间，她突然感觉自己的魂魄在剥离，似乎有什么霸道的东西挤了进来，与她的魂魄争抢着地盘。她下意识去搜寻被囚禁在心境之中的申如鹤，却发现自己与申如鹤的魂魄的联系已经被切断了。
眼前仿佛闪烁着无数道彩光，邀月感觉自己如同置身于千万道流星之中，迎流星而来，被流星卷去，飘飘荡荡，不知归所。
邀月心中大骇，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心境交融，这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心境交融，本身就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申如鹤只觉得眼前一道金光闪过，虽然周遭一片黑暗，但心中莫名升起一种全世界都被照亮的感觉，说不出的奇异感觉。
下一瞬，恍若九天星辰落在周围，光华灿灿之处，一人与他相对而立，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史公子？”
“阿鹤。”史兼清跑了过来，用力抱了申如鹤一下，“你真是……我们出去吧！”
申如鹤轻笑道：“史公子应该是想起来过去的事了吧？”
史兼清脸红了：“你你你，我……你管我！”
说着，他拉起申如鹤的手，点破虚空，登时黑暗消弭，禁锢申如鹤的暗室荡然无存。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幅奇景：一轮红日冲破夜幕，光芒万丈，瑞气祥和。迎着日光，一道披着五色霞光身影冲天而起，凤鸣九霄。
与天上的明艳色彩对比鲜明的是，地上覆盖着皑皑白雪，如砌玉堆琼，圣洁素雅，淡淡薄岚浮动四周，便是仙云缭绕，恰似阆苑仙台，紫府碧落。
“这就是你的心境？”史兼清看着这副美景，不敢置信道。
申如鹤点了点头：“怎么？你在过来的时候没注意到？”
史兼清撇了撇嘴：“谁看这些啊？我过来的时候就顾着找你的气机了，谁看这些没意思的东西？”
他嘴上说着“没意思”，但眼睛四下打量着，瑶台阆苑，鸾凤栖居，确实比他那个心境强多了。
“这是我们心境交融后的心境。”申如鹤俯身看着一株忍冬，忍冬隐在雪中，打着嫩嫩的黄花，仿佛洒落一层金屑。
史兼清被吓了一跳：“啊？这和我心境差得也太多了吧？”
“不见得。”申如鹤轻声道，“史公子，你看这些，这是你心境中的产物。”
他指着散在雪野中斑斑点点的绿意，晶莹的雪衬托得绿更为温润，自是一番无限生机。
他的心境中是没有植物的，甚至说，除了那一只仰天长鸣的鸾凤之外，根本没有什么活着的东西。他原本的心境与他本人一样，死寂而无趣。
史兼清心境与他交融后，带来的是生命么？
茫茫广宇，三千世界，心境算是世界外的世界，相由心生，心境中呈现的意象大多是主体的意识。换而言之，这个人是怎样的人，他的心境就会有怎样的体现。比如一个职业杀手的心境血流成河，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心境中必然长满了粟谷等等。当然，修士的心境也会因功法而改变。他修习冷心诀，使得心境中的几乎一切活物都被冰雪杀死，整个心境也被茫茫冰雪覆盖。
心境交融是修真界一个困扰人近千年的谜题。随着人们对心境的探索，这个谜题不但没有抽丝剥茧被解决，反而越理越乱。心境交融一般都会出现在亲密的兄弟姐妹或相恋的道侣之间，出现在他们两人身上算什么？
申如鹤不否认特例，这几天他见到的特例太多了，先是火幽石与水冥石的出世，然后又是一个寒梦体质毫无灵力……事出异常必有妖，申如鹤心中隐隐泛起了淡淡的危机。
“还不回去？”史兼清看着申如鹤思索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你要考虑问题出去想去，就算你不着急，外面还有三个等你呢。”
“不急。”申如鹤想起一事，拉住了正要带着他冲出心境的史兼清，“史公子，你对冰落前辈有多少了解？”
史兼清不解道：“我对冰落前辈？你问这做什么？”
申如鹤定了定神，稍稍收敛了心中丛生的疑云，道：“邀月与你们靖水宗有万缕千丝的联系，当年你有没有听上官宗主提起这两位前辈的事？”
史兼清思索片刻，道：“并没有。其实我师父与师祖的关系很不好，你知道，若没有魔鸾谷一案，我师父根本不可能继承这个位置。”
的确，有疏影等人在，冰落根本不能注意到这个上官贞。一个求而不得的人滋生怨念很正常，就像黄昏对冰落一行人莫名的恨。但世道就是如此，无论是谁，都会把大部分资源倾向于自己想要倾向的人，一个天赋平平的人想要去追求与天赋异禀之人一样的待遇是不可能的。
若是绝对公平，世上便不可能存在几大胜地，也不可能存在天音馆与天界了。人本身就需要等级划分的，虽然谁不是生来就卑微，但出身与天资已经为近乎半数的人写好了命运。
正当申如鹤垂叹世间不公时，便听史兼清突然道：“不过我听说一件事，我师父是师祖隐藏起来的人。”
“隐藏起来的人？”
史兼清思索着，慢慢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听还在靖水宗前辈的师叔说起当年事，他们都极少见过我师父，见我师父的次数甚至没有暗香师伯的次数多。”
这点着实令人疑惑。虽然有些宗门会将自己的得意门生隐藏起来，作为秘密杀手锏，在灵武会上给其他宗门一个措手不及。但上官贞显然不是这一类型。不然冰落就不会早早地放出风声说宗主之位就在疏影、清浅和黄昏中选择了。
那将上官贞隐藏起来还有什么意义？申如鹤虽然本人也做过被隐藏起来的人，但那是因为他的异丹无法压制，众人皆以为他修炼了某种邪恶功法，玄暮才把他藏在了断崖下。虽然上官贞的性格在修真界不是那么招人喜欢，但她显然不能归为邪魔外道一类。
“你好像对我师父的事很上心，别告诉你怀疑我师父与这种事有牵连！”史兼清道。
说不准还真有牵连。申如鹤心道，不过没有说出来。
魔鸾谷散落一地的玄冰令这般明显，如果当时真的认真搜查魔鸾谷，是不可能发现不了的。而他们到的时候，魔鸾谷依旧保持着五十多年前的样子，这些玄冰碎片根本没有人动过。
申如鹤不认为那些搜索过冰落的人会放弃这样的线索，虽然非靖水宗的人未必知道玄冰令的秘密，但靖水宗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能让众人都忽略玄冰令的可能只有一个：这些搜查冰落的人根本就没到真正的魔鸾谷。
能左右这件事的是谁不言而喻，除了新任宗主上官贞之外，再无他人。
现在问题又来了，上官贞设计掩饰当年魔鸾谷的真正所在究竟是何用意？上官贞与黄昏有什么关系？
申如鹤不打算问史兼清这个问题，史兼清对上官贞的了解不见得会比他对玄暮的了解多，一个师父是不可能将心中的一切秘密都告诉徒弟的。
邀月已经承认是她与黄昏勾结害死了冰落一行人，不过申如鹤还是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
邀月承认得太痛快了！
就算她是寒梦体质，她也不过区区一普通人，而且扮演申如鹤的演技如此拙劣，怎么可能不被揭穿真实身份？她的附灵比寻常夺舍不容易看出，但只要进入他的心境一探便知。她的这种行径一旦被发现，加上她堕入鬼道的身份，极可能当场被处决。纵然她心中迫切地想要一个躯壳，这个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当邀月承认她的行径之后，那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与叛徒黄昏勾连欺师灭祖，修真界不可能容忍这种人的存在。
邀月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只要她不说，谁也不知道当年事的内情，难道她除了这些表面的恨意，还有隐藏的更深的目的？
申如鹤想了想，缓声道：“史公子，我们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