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如鹤缓缓睁开眼睛,耳边陡然炸响一个声音:“你躺够了没有?还不快点儿起来!”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只不过这人并没有把他推开,竟隐隐有把他越搂越紧的趋势。
“史公子。”申如鹤面不改色地挣脱开史兼清的桎梏,不失礼数地道。
一刹那,史兼清眸中掠过淡淡的失神。不过虽然如此,他嘴上说的话也没有任何失落的意思:“怎么样?要不是本公子救你出来……”
“多谢史公子了。”
史兼清被申如鹤噎得似乎有一肚子话要说但终究还是半个字也倒不出来,气愣愣地盯着申如鹤的侧脸好半天。申如鹤似乎没有看出他的想法,闲闲地理了理衣襟,抬脚就要出门。
他本想大喊一句“停下”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张了张嘴,并没有发出声音,而是追了上去:“我跟你一起!”
申如鹤停下,微微扬首看着史兼清:“真的么?”
史兼清点了点头:“自然。”
也许是他听错了,申如鹤的声音竟然带了些期待与向往,仿佛如初春的融融雪水,不再清寒:“那多谢史公子了。”
史兼清撇了撇嘴:“你我之间,谢什么?”
错觉一下子消失了,申如鹤恢复了冰冷刺骨:“前路危碍重重,得史公子为伴,幸甚至哉。”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他觉得自己的内心是希望与史兼清同行的。
虽然他觉得史兼清的性格他不太喜欢,但若问起他喜欢什么性格时,他的心中浮现的第一类型肯定是史兼清这种。
相比于程泠的古灵精怪,江晞的正直鲁莽,玄暮的风云不惊,史兼清的出现总有种奇怪的安全感。
究竟是他在保护史兼清呢?还是史兼清在保护他?
申如鹤说不上来。
他在心境中看得清楚,在邀月疼痛难耐时,史兼清那般温柔款款,虽然他没有亲身感触,但感觉仿佛一道水流直击心底,直击心底最为柔软的地方。
他侧首看着史兼清,微微有些凝神。史兼清看他这个样子,勉强抑制住把眼前人拥在怀中的冲动,扭过头去不去看他:“你……你看什么?就像以前没见过我似的!”
“史公子不可勉强自己,若是疲倦了,就告诉如鹤。”申如鹤想起了史兼清刚刚发过高烧,也不知道现在究竟退没退下去。虽然邀月说过不会害史兼清,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救他。
这时候,远方那若有若无的哭声又传来过来,在风声水声之间格外清亮,丝丝绕绕,悲恸惨绝。
申如鹤面色微变,连忙出了门,要知道,他们原本就是来这里打探这个悲啼鬼的事。可这邀月左绕右绕,把申如鹤一行人都绕了进去,硬是没有吐露悲啼鬼的半分实情。
莫非邀月与这悲啼鬼之间有什么隐情?
“大师兄,你没事了?”程泠迎了上来,打断了申如鹤的思路。
都是邀月做的好事,申如鹤心中无奈。不过幸好邀月被史兼清逼出体外,按常理而言,应该受到魂魄反噬,一时半会儿掀不起什么波澜。
“没什么。”申如鹤温声道,“我们走吧。”
程泠哪是三言两语能糊弄过去的:“可大师兄,刚才泠儿看见……”
“我没事的,不用担心了。”申如鹤道,他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向暗香,“前辈,您能否探查一下这悲啼鬼的具体方位?”
暗香凝神片刻,选定一个方向:“那边。”
正是西北方。
水鬼加上西北,这样的配置总让申如鹤不由得联想起来冰落一案,再加上与冰落案有牵涉的邀月正好出现在这个镇甸,若是巧合也没有这般巧的了。
悲啼之声是名女子,清浅已经在蘅水被带走,这个难道是冰落?
申如鹤下意识瞥了一眼潋滟,潋滟毫无动静。
对了,现在潋滟还在火星束缚之中。火星束缚……等等,烈阳哪去了?
由于与邀月共享一双眼睛,他只知道邀月用不了烈阳,但随着邀月的视线脱离烈阳之后,他也不知道它的去向了。
难不成烈阳被他留在了邀月的屋子里!
他们现在至少走了一里地,折回去太耽误事了。申如鹤叹了口气,抖了抖乾坤袋,取出鸣凤。谁知道鸣凤被倒出来的同时,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也随之滚在地上。
这白乎乎的东西举着细细的小爪子,哇哇大哭,满地乱爬。正是那个阴童鬼女。
史兼清上前一步,提着这小家伙的后衣领让她悬在半空中,这小阴童哭得更凶了。
程泠看着不忍心,上前一步道:“史公子,你这么大人欺负一孩子算什么本事?”
江晞也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别告诉我恃强凌弱是你们靖水宗的传统!”
说这话显然是想到了当年史兼清对申如鹤的举动,不过他忘了身边除了史兼清还有一位出身靖水宗的人。
暗香揉了揉眉心,弱弱地道:“在下并不认为在下也喜欢恃强凌弱。”
“师弟出言不逊,望前辈见谅。”申如鹤替江晞道歉,默默给江晞加了一道禁言术,“暗香前辈,您好像有话要说。”
越朝着西北方向走,暗香的神情就越发复杂,几次脚步放慢,但最终都是陡然加快,就像要说什么话但还在犹豫是说还是不说一样。
暗香斟酌了一会儿,还是说了:“这悲啼鬼给在下一种熟悉的感觉,在下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悲啼鬼。不管是她的声音还是探查时候的感觉。”
这话听得申如鹤有些黯然,毕竟这悲啼鬼十有八九就是他的师父冰落,虽然同为鬼类,相逢虽不是阴阳两隔,但谁也不会因久别重逢而欣喜。
申如鹤觉得自己有必要让暗香了解一下事情真相,但又怕提起邀月又让暗香产生过激反应,只得徐徐道:“暗香前辈觉得这声音可像冰落前辈?”
哭声一阵又一阵传来,也许是离得近的缘故,这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有时候甚至能听得清这悲啼鬼在说什么。
暗香侧耳听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这不是师尊的声音,师尊来自北地,遣词用语偏于豪迈,不会如此般温婉哀切。”
既然暗香说不是,那暂时只能当成不是,毕竟暗香才是他们这几人中唯一见过冰落的人。
申如鹤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拽着自己的袖子,回头一看,江晞正委屈巴巴地指着自己的嘴,想让他把禁言术解开。那边史兼清依然不放开那阴童,阴童吓得在空中乱抓乱踢,程泠一边哄着阴童一边伺机从史兼清手中抢下那孩子,场面一时乱成一团。
他告了罪,正要去调解纷争时,暗香却拉住了他,低声问:“如鹤,在下刚才……刚才是不是失智过一段时间?”
正常人是很难想起来自己入魔后的事的,不过会从空白的记忆来判断自己是否入魔,申如鹤只得如实道:“刚才前辈确实……不过如鹤斗胆用结界限制住前辈,前辈并没有伤人。”
提到“结界”二字,暗香不知怎么竟是微微一笑,又把他师父玄暮祭了出来:“看来你也有不像玄子的地方,玄子的结界都未必能困住在下……不过这么说来,青出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不错,不错。”
暗香赞叹了几声,又问:“不过在下是因为什么而这样,莫不是有了师尊的线索,这才使在下一时神迷不能自制?”
申如鹤见瞒不过去了,只得缓缓道:“前辈可还记得有位女医名唤邀月?”
之所以是缓缓,那是要顾及暗香的神情,要是暗香露出了什么要入魔的征兆,申如鹤就要马上止住话头,及时止损,以免在这悲啼鬼巢穴的不远处就开始内斗。
不过这次暗香的反应显然没有上次激烈,虽然暗香的眸子后依然涌动着滔天怒意,额上青筋暴起,但到底也没严重到敌我不分。申如鹤见状,唤了暗香好几声“前辈”,同时拨动琴弦,奏起清心明神的曲子,好一会儿,暗香的神情才恢复了清明。
“对不起,在下失态了。”暗香沙哑着嗓子道,“不过如鹤,你要知道当年邀月做过什么,你也许就会理解在下了。邀月实在是罪不可赦,罪不容诛!”
申如鹤鲜少看见暗香这般激动,把手放在了暗香背上,努力让他平静下来,这才问:“前辈还记得邀月与冰落前辈的往事么?”
暗香点了点头,苦涩道:“记得不能再清楚了。当年这个贱人做过什么事,就算在下被挫骨扬灰也会记得一清二楚!”
“前辈不要着急,慢慢说。”申如鹤做出了准备长久倾听的姿势,安慰道,反手替江晞解了禁言术。
禁言术一被解开,江晞忙不迭加入程泠的逗孩子阵营。史兼清见申如鹤一味地与暗香交谈,并没有理他,也自觉无趣,便将那孩子抛给程泠,闪身到申如鹤身边,眼珠不错盯着他,生怕一不留神他就无影无踪了。
暗香看着史兼清这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罢。让他知道也好,毕竟都是靖水宗人。”
旋即,暗香长出一口气,讲起了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