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暗香在冰落座下修习时,常常见到一女子与冰落往来甚密。他那时年少,好奇心强,常常在暗中观察这女子,这女子与他周围的师兄师姐师叔师伯不同,她身上根本没有灵力,但却有靖水宗玄冰令的气息。
有一日在偷偷跟踪时,冰落从他后面跟来,问他在做什么。他不擅对冰落说谎,就将他对那女子的疑惑悉数吐露。冰落一笑,告诉他那女子是素有“丹心圣手”之名的邀月。
邀月?申如鹤回想起结界中邀月讲述的故事,心头一震,连忙追问道:“前辈是说,前辈曾经见过冰落与邀月二位前辈见面?”
暗香点了点头:“师尊说过的话,在下是不会忘的。”
可邀月明明说她与冰落决裂之后从来没有见过冰落,那是她说谎了?
“前辈见过这位邀月的模样了么?”申如鹤连忙问。
暗香摇了摇头:“没有,此人神秘莫测,出入靖水宗时都戴着幕篱,除了师尊,谁也没见过她的真实模样。”
申如鹤怕一问又扯远了,连忙回转正题:“接下来呢?”
“接下来,那女子经常与师尊会面,师尊也没有避着在下。虽然她们说话时在下都侍立在门口,但师尊设下了隔音结界,在下听不见她们的对话。”暗香回忆道,“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差不多七八年,有一日,师尊突然叫清浅师姐进了她们的结界。”
“清浅师伯?”史兼清惊呼道,“为什么?”
暗香手一摊,表示不知道:“清浅师姐进了结界,就在这个时候,玄子追回了过来。”
申如鹤扶额,心道自家师父可真是个风流情种,人家师徒亲亲热热说话,你过来横插一杆子成何体统?
南阳峰那时候与靖水宗关系不错,玄暮与暗香等人的关系极好。追着清浅过来后,见暗香守着门,以为暗香故意不放他进去,便硬要往里闯。
暗香打不过玄暮,又得遵守冰落的命令不敢声张,结果不一会儿就被玄暮按在了墙上连连求饶。就在这个时候,清浅走了出来。
“玄子怎么来了?”清浅本来容色姣好,不知怎么,今儿尤为容光焕发,笑吟吟地看着扭作一团的两人,“暗香,往日你总说嘴你修炼得不错,如今看来不还是打不过玄子么?”
申如鹤眉心一蹙,不过并没多言,史兼清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把手放在了他肩上,轻轻揽住了他。
暗香的故事还在继续——
玄暮指了指结界:“师姐进去后,见的可是邀月前辈?”
清浅与暗香俱是一惊,双双问:“玄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玄暮故作高深地摇头道:“此乃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旋即,他就进了结界,不过这道阻止暗香的结界并没有对玄暮起到相同的效果。这是玄暮出现在靖水宗的最后一次,也是邀月来靖水宗见冰落的最后一次。不管是冰落、清浅,还是玄暮,对这次经历都只字不提。
他后来才知道,玄暮自从这次以后就开始闭关以俟飞升;邀月从此以后退出修真界,从此萍踪浪迹,再无人知道“丹心圣手”邀月的行踪。
他生前最后一次见到邀月时,那时正是魔鸾谷的最后一战。在半路,一个幕篱长垂的身影拦住了他们一行人。
冰落面色惊悸,看着从幕篱下伸出的那双手,颤声道:“阿月,是你么?”
幕篱下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穿破时光的洪流,沙哑了不少:“是的,落儿,我回来了。”
冰落看了看身后的三个弟子,虽然竭力克制,不过从容色上也能看出她的激动,就像马上要前去拥抱自己这个久违逢面的老友,但良久,她只叫了邀月的名字:“阿月。”不过这一言,就能抵得上万语千言了。
幕篱白纱颤抖了一下,邀月在怀中摸出了什么东西:“这个给你,希望能有帮助。”
“散灵?”申如鹤脱口而出道。
暗香沉痛道:“正是散灵。散灵这种香料,在点上早期确实会使得灵力迅速增加,不过很快灵力就会消失殆尽,与普通人无异。”
“前辈是说,散灵还有使得灵力瞬间增加的效用?”这点邀月只字未提,申如鹤心中不由得泛起疑云,邀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若是如此,也许当年的真相并不如他们所想。
甚至当年事情的真相就连亲身经历者也未必说得准确。
邀月隐瞒了许多,暗香说的也未必是全部,那个蘅君更是难服于人。
悲啼鬼的哭声越发响了,申如鹤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抱起鸣凤,抛下这几人独自跑了过去。
“等等我!”史兼清追了上来。
江晞程泠也跟了上来,最后是暗香。只不过不知为什么,暗香的脚步很迟疑,像是那边有着什么让他无法接近的东西。
申如鹤轻功过人,脚尖点地,几跳几落间就把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哪怕他还抱着极其牵制速度的鸣凤琴。
眼前渐渐水雾氤氲,一派朦胧。隔着朦胧之色,隐约能见到高高的山崖青翠欲滴,一条银练瀑布隐于其中,似凭空垂下,落入一泓深不见底的水潭。
水潭周围的一圈岩石上爬满了毛茸茸的青苔,在水积年拍打下尤为墨绿,色彩极浓,想来水边岩石上也是极其滑的,一旦踩上去很难保证不跌倒。
不过现在,这石头上已经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完全背对着他,一头长发如瀑,披散下来,漾着湿漉漉的水汽,这人穿着一身玄色暗纹长袍,从背影看上去莫名的悲戚。哭声就是她发出的。
“玄子么?”
那女子似乎感受到了申如鹤的目光,缓缓回过头来,谁知一脚没站稳,正要摔倒在潭中。
要是落了水可就全身都湿了,申如鹤连忙放下鸣凤,冲了上去将她扶起来。这女子死死攥着他的袖子,口中喃喃念着“玄子”二字,在申如鹤把她抄起来扶稳时,她如乳莺一般主动投入了申如鹤怀中。
“你终于来了,我等了好苦……”女子嘤咛着,双手环在他的肩膀,面庞紧紧贴住了他的胸膛,声如出谷黄莺,浑身柔若无骨。论是寻常思夫女子,自是让人意乱情迷,但申如鹤并非是她的丈夫,这女子也不是寻常女子。
“鸣凤?申如鹤你……你混账!”
追上来的史兼清正好看见这幕,面色铁青,恨恨跺了跺脚,马上转身往回跑。
申如鹤一急:“史公子……”
史兼清没有回头,恨恨道:“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不是,你……”
“别狡辩,我耳不聋眼不花,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正当申如鹤打算推开女子追上去,这时候女子更加抱紧了他,像整个人都要依附在他身上一样,恳切地请求道:“别走,好么?你终于来了,难道就不能多陪我一会儿么?”
看来这肯定不是冰落了。
申如鹤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这不知道又是玄暮哪年惹的风流烂账,怎么玄暮得罪的女子化成的鬼都被他给撞上了,这算是师债弟子偿么?
“姑娘,你是谁?”申如鹤问,把这女子的来历弄清楚再对症下药吧,反正都是师娘,客客气气也是应该的。
念在对方可能是露水师娘的身份,而且行动也不像蘅君那样癫狂危险,申如鹤打算把这女子放下来慢慢说话。谁知他越挣脱,这女子就抱得越紧,就像牢牢固定在了他身上一般。那坚决的劲儿,仿佛除了他把自己的皮剥下,就别想脱离她的怀抱。
一旁的江晞坏笑道:“大师兄,美人主动投怀送抱,你就从了吧。”
申如鹤一睁眼,望向江晞,江晞只觉得仿佛有无数冰锥从他眸中射出:“你来?”
“我……”江晞没出息地后退两步,下意识瞥了瞥程泠,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泠儿要是让,我就去!”
程泠面色不改:“我同意了,你去吧。”
“泠儿,你为什么这么残忍!”江晞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拉着程泠跑出一段距离,远远扔给他一句不痛不痒的鼓励,“大师兄,你努力!”
这两个小没良心的!申如鹤来不及斥责他们,就听女子嗔怪的声音响起:“玄子,你难道不认识我了么?我是……”
突然,她捂住额头,呻吟几声,身躯微微颤抖着,很痛苦的样子。申如鹤见状,趁机松开这女子,虽然这女子看着可怜,但终究是鬼类,有些女鬼会趁着男子不备窃取其精元,不得不防。
当他把女子放下时,他看见了这女子的脸,心头大震。
这女子看背影无论什么都是上上之作,令人赏心悦目;而看正脸时给人感觉完全是恐怖了。
她的双目生生被剜去,刀口纵横,刀法凌厉,就连现在她哭的时候,也有滴滴血珠从脸庞滑落。不光是她的眼睛,她的脸上也是刀伤遍布,伤口翻卷,似乎有人将无限的恨意倾泻在了这张脸上。如果抛开这些伤口不提,从仅存的白皙光滑的一块块破碎的肌肤中,隐约能拼凑出这张脸在未毁之前的风华。
究竟是谁?谁对这张脸有这么大的恨意?就连杀了她还不够,还要毁了这张脸?
那张残破的嘴一张一合,两行血泪倾泻而出:“玄子,我记不起我了,我现在,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