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耳边呼啸,心在滴血,申如鹤闭上眼睛,紧咬下唇,朝着南阳峰的方向飞去。
之所以选择江晞的时难,那是因为时难剑是难得一把能承受住他灵力的剑,神剑之所以为神剑,自然有它的理由。
不到一顿饭功夫,只见眼前郁郁葱葱之间,隐隐藏着一片片金光灿烂的屋顶,那便是南阳峰主峰了。
申如鹤心急之下,破了南阳峰弟子上山不得御剑的规矩,直接催动时难,落在了南阳峰上。
谁知道打破南阳峰自古的规矩从来不会无声无息,正当他落在地上时,南阳峰的铜钟骤然“铛铛铛”得响了起来,登时他的周围聚集了不少刚下午课南阳峰弟子。
“大师兄?”众弟子失声叫道。
虽然申如鹤在这群弟子中不是年龄最大,但绝对是地位最高,毕竟他是峰主的嫡传弟子。因此不管是哪位弟子,见他也得行礼,拱手一声“大师兄”。
“这不会是大师兄在南阳峰御剑的吧?”
“不见得吧,大师兄不是没有……”一个弟子试图想说服上面那位,突然瞥见了申如鹤手中的时难,下意识把话吞进了肚子里,吃惊地瞪圆了眼睛,“不会吧?”
“坏了坏了,要是大师兄这谁敢管啊,关键是谁也打不过他。就连戒律长老过来也不一定……不一定吧?”一个弟子摇了摇身边的同门,试图征求意见。
那位同门很干脆地道:“打不过。”
申如鹤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不过他可没时间被他们当猴子一样围在中间看,时难铿然一响,顿时惊退了周围同门,他们正惊疑不定,突然听见了申如鹤冰雪一样的声音:“南阳峰主在哪?”
这“南阳峰主”四字一出,周围的空气连同弟子的表情完全凝固了,就像被史兼清的冰封术冻住了一样。
要是申如鹤说“师父”,或打趣地说“那老儿”,他们都不会有如此神情,但这“南阳峰主”四字,虽然敬重,但也有着莫名的疏离,隐隐流露出不与之为伍的意味。
但也没有哪个嫌自己命短的敢上去问问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毕竟不管是玄暮还是这位大师兄,都不是他们敢于招惹的角色。
“你们这一天天不让人省心,真可怜老夫这一把老骨头……让开让开,这回又谁捣的乱,自动自觉站出来!”一个老头呵欠连天地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众弟子自动自觉让开一条路,自然,就算他们不让路,那老头手中的拐棍也足以把他们弹开。
人群中传出了一片“戒律长老”的问候声,申如鹤也不聋,知道他御剑上山之事也藏不住了。虽然他听说过南阳峰对违反峰令有林林总总的监察方法,但由于他从来没在山上违反过规矩,因而对这方面的知识极为浅薄。
他记得南阳峰这个戒律长老,戒律长老的名姓谁都不知道,年龄不详。由于他是在玄暮座下修行,极少与其他长老打过交道,对这个戒律长老的了解极为有限。
不过现在他终于见到了这个让江晞程泠一提起来就寒毛倒竖的戒律长老,这个戒律长老是个矮胖矮胖的小老头,宽度与长度差不多,头上很是稀疏,不说寸草不生也没几根毛了,再加上一身很富丽扎眼的金红锦袍,让人忍不住想起凡间富贵人家女子选婿时抛的绣球。
这个“绣球”用着雀头拐杖指着他,但实在是身高不够,只得跳到随身携带的马扎上,痛心疾首道:“你?你是从哪个山头来的?谁家的弟子?不知道南阳峰的规矩么?”
身后弟子想笑而不敢笑,各个忍得浑身抽搐,戒律长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扯着嗓子朝四周喊道:“都散了,笑什么?再笑,都给我去扫厕所去!”
一旁路过的圊厕师弱弱地说了一句:“戒律长老,您有越俎代庖了。不过也好,我看看这回挑个……”
众人一看戒律长老发话,又见圊厕师隔岸观火幸灾乐祸的眼神,俱是心头一寒。
“那个……我把书扔寒庐了,我得赶紧去拿,不然下午都得挨骂了!”
“诶,你等等我,我今天穿多了,施展不开,我回去换件衣服!”
“师兄,你等等我,别这么没义气啊!别丢下我——”
众人纷纷找理由散去,不一会儿跑得一干二净。圊厕师见大势已去,又见这个明显不是他能惹的角色在此,只得讪讪去了。
戒律长老点着申如鹤,恨恨道:“老夫当了这么多年戒律长老,第一次见到敢在南阳峰降落的弟子,大不敬啊大不敬,实在是……”
申如鹤温声道:“罪不至于逐出南阳峰吧?”
“你!”戒律长老第一次见到还嘴的弟子,气得雀头险些戳上申如鹤的眼睛,其实也有可能是故意的,不过申如鹤躲得快,戒律长老没有得手,只听他气得发颤的声音,“你啊你,你能不能有点儿认错的态度,就你这样子,将来还能不能……”
果真与玄暮一样长篇大论,申如鹤等不及他说完,连忙认错,以求息事宁人:“是弟子错了,不过弟子有要事在身,等弟子完成手头事,再来向长老领罚。”
在南阳峰上空御剑者,按律当受鞭笞五十,面壁思过一月,只不过要是当即处罚,那边的清浅恐怕会耽搁太久。
申如鹤不管是玄暮与清浅,还是与黄昏,这两个女子谁的牵绊更大一些。毕竟就算有情,她们都是死了多少年的人了,以玄暮那般风流性子,转头就会将她们抛在脑后。他要做的是逼出玄暮带回来的黄昏,问清她封印的冰落与疏影下落,并解开她对清浅的记忆封印。
他看得出来,清浅的魂魄很完整,保持得甚至比在水冥石中温养的暗香更好。如果是这样,不可能只记得玄暮而不记得自己的姓名,这不用说就知道:一定是黄昏搞的鬼,让清浅永远顶着一张残破的脸怀念着玄暮,让她饱受单相思的惩罚。
这么做很有蘅水献祭青年男女的风格,看来玄暮把她得罪的不轻。换而言之,玄暮当年万花丛中过,把有点儿姿色的女子都哄得心花怒放,然后始乱终弃,现在靖水宗那个上官宗主还在记恨玄暮,不然也不可能当年因他与史兼清一同行动而水淹南阳。
“你你你,你家师父……”戒律长老踮着脚尖,看清了申如鹤的脸,长叹一口气,“你别以为你师父是峰主我就能饶了你,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因为你是峰主的弟子,老夫还得加倍惩罚,以儆效尤!”
申如鹤平静道:“戒律长老怎么罚都可以,不过在此之前如鹤要见一下师父,此事兹关重大,希望长老能理解。”
戒律长老见申如鹤态度平和,既无敬意也无畏惧,以为他软硬不吃,心里更气了:“你说什么?哪有谁家规矩还带欠债的?等你领了罚再找峰主吧!”
申如鹤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的话听上去简单明了:“如鹤在山下,遇见一邪祟与师父前几日带回的关系匪浅,如鹤这次求见师父正是为了最快查明此事,希望长老能够通融。”
如果他是那种说起话来嬉皮笑脸顺带撒个娇的那种,或许戒律长老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过去,可偏偏他是那种冷面冷语的方式,更是给人带来恃宠而骄不服管教的错觉。
戒律长老板起了脸:“认错?要是所有南阳峰的人都像你这样动动嘴皮子就算认错,那南阳峰的规矩也就没人能放在眼里了!”
申如鹤身在戒律长老面前,神魂已经在探查整个南阳峰,因此看上去一副神飞天外的睡不醒样子,戒律长老气炸了:
“你知道错了?你现在的样子哪里像承认错误的样子?就连老夫的话都不听,反了你了!”
“原来如此。”申如鹤已经知道玄暮的所在,忍不住道了一句,突然觉得自己右脸像被什么啄了一下,他这才回过神来,见到了一个马上就要爆炸的“绣球”。
“你还不服?老夫告诉你,老夫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老夫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老夫说一,那就不可能是二!你赶紧自动去阴阳亭领罚,别仗着峰主照顾你,你就为所欲为!”
申如鹤心头一惊,他听说过阴阳亭的鞭笞,那是南阳峰中三等鞭笞中最令人谈之色变的一种,鞭子采自上古穷奇尾,一鞭抽上去灵力溃散,然后几鞭,几乎鞭鞭可入骨。如果不是欺师灭祖那种恶劣的行径,也没有人会请出来。
自己的行径有那么严重么?不就是御剑上山,如果说不敬的话对玄暮也有一点点,至于……
“戒律长老,如此似乎不妥吧?”申如鹤心里透亮,但依然和气地道,“如鹤虽然行为有违南阳峰规矩,但也不应……”
戒律长老挥舞着雀头杖,厉声道:“有何不妥?我定的规矩,我来……你要做什么?”
最后一句话被吓得变了音,因为申如鹤的双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手指尖微微施力,似要扣进他的肉里。
“修行这么多年不容易,如鹤奉劝你赶紧离开,别逼如鹤动手,你的一身修为尽废!”
戒律气结,虽然气焰收了不少,但依然嚣张道:“老夫……老夫是堂堂戒律长老,岂是你一个小小弟子能打得过的?”
申如鹤不气反笑,揪着戒律长老的衣襟拎了起来,用近乎悲悯的声音道:“你说错了,戒律长老是不会找如鹤打架的,毕竟……”
他说到“毕竟”二字时,面前突然爆出一团青烟,青烟散去,一只白毛狐狸脑袋出现在了一身华服中。
现出了原型的“戒律长老”刚才的气焰消失的一点不剩,一双贼溜溜的狐狸眼怯生生地瞄着四周,弱弱地问了一句:“毕竟什么?”
申如鹤微微一笑:“毕竟他打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