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史兼清见申如鹤面色苍白，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也顾不得申如鹤刚才说了什么，连忙上前扶住他。
申如鹤稳定住身形，轻声道了谢。他再度看了看史兼清的眼睛，刚才的感觉并没有重来。
看来并不是史兼清的眼睛有什么问题。
“我没事。”申如鹤低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旋即抬起头，当他对上史兼清的眸子时，刚才那股熟悉的感觉再度袭来。
完全是下意识的，申如鹤闭上眼睛。当他闭上眼睛时，这种感觉顿时烟消云散，可当他睁开眼睛后，莫名的心慌意乱又紧紧镬住了他。
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好好歇着，不喜欢我在这里就换程泠江晞过来，我去陪暗香师伯。”史兼清手臂一施力，将申如鹤按到了榻上，矛盾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不同意，这件事就算了，不过你要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一定要告诉我。除非你不想活了。”
申如鹤平静地看着他：“史公子，这些小事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你能解决？”史兼清冷笑道，毫不留情地揭了他的老底，“你要是能解决，也不至于死了六次了。”
说着，史兼清骤然捉住他的手腕，一股细细的凉意从史兼清的掌心溢出，钻入了他的经脉，可当他凝神探查时，这股凉意却如泥牛入海一般，并不见踪影。
“好了，我去了，如果你想让我回来就让阿金知会我一声。”史兼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狠心猛然回头，背对着他，道，“我知道你现在应该不想见我，反正现在潋滟已经认主了，师祖一案就由我和暗香师伯来吧，你还是和程泠江晞回南阳峰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看着史兼清一步一步走向门口，申如鹤心中莫名升起一阵失落，下意识道：“史公子，别走！”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史兼清道，“我承认，是我莽撞了，是我硬是把你拉回来，是我对你不住。我现在就在这里，你喜欢把我怎么样就把我怎么样，我绝不还手。”
申如鹤一伸手，烈阳飞来，他一挥烈阳，火光降下，形成一道淡红的结界将两人笼罩。
“谢谢你，史公子。”申如鹤幽涩地道，“我不怨你，只有对你的感激。”
史兼清不耐烦地道：“还有什么话要说？不管你是怎么想的，玲珑骰已经废了，多说无益。还有，你什么意思？说句‘谢谢’为什么布下这么大的排场？”
他心中隐隐不安，莫名觉得申如鹤布下结界不是为了道谢那么简单。
申如鹤拨弄着烈阳的扇坠子，微微凝神，一道红光从眼中射出，打在结界的光幕上。
光幕幻影如赤波荡漾，缓缓凝出一幅又一幅画卷。画卷如走马灯般清晰地在史兼清眼前翻过，旧事飘零纷飞，如今想来却是无比凄凉。
“你这是做什么？”史兼清高声问。
申如鹤叹道：“这些都是你吧？我还在想，我师父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委实太不像了些。不知道是我产生的幻觉还是你化成了师父的样子，反正……”
他还没说完，这话就被史兼清打断了：“你都知道？你为什么不挑破？你是故意来羞辱我的么？申如鹤你什么意思？我史兼清就算再卑微，你也不能这么玩弄我！”
“我没有玩弄史公子的意思。”申如鹤轻轻一点，画卷依次化为红光重新进入他眼中，“我确实是在这几天才发现的，有愧于史公子的期待了。”
史兼清猛然回头，委屈道：“既然不是，你为什么要把这些早就发霉的东西拿出来看？取笑我？”
申如鹤平静道：“没有这种意思，不过是觉得史公子为如鹤如此并不值得。”
“我要做的事？你凭什么来管？值不值得由我说了算，不是你！”
“靖水宗美人如云，史公子更为靖水宗大弟子，想找一个更为契合的仙子轻而易举，何必如此执迷不悟呢？”申如鹤转过身去，轻轻把手放在心口，他不知怎么，说出这话时又觉得异丹运转气流极为不稳，似乎异丹都察觉到了他的心情激荡一般。
申如鹤艰难地补充道：“史公子，我活不到二十五岁，你是知道的。”
理清来龙因果，如果说他一点都不动容是假的，不过说他要不顾一切顺从史兼清的意思更是天方夜谭。
有时候，头脑过于敏锐亦是一件坏事。如果他懵懵懂懂看不出史兼清的暗示也还罢了，可他偏偏能看清史兼清的一举一动的深意。这令他措手不及，就像他在十几岁那年被一个别的峰上的师妹表白了一样。
那时他一心求道，并无其他感情，因而丝毫没有犹豫就拒绝了那位师妹；而现在，他虽然还能说出自己“本就无情”之类的话，但说出时已经全然不能如当年那般冷淡。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况前生未绝孽缘，此世相逢，亦是因果。
秘密本就是用来发现的，就算一个迟钝的人要是经历了他这种事后，也会对此起疑，而他更是能推断出秘密背后隐藏的真相。
霜是凌寒，凤凰是云鸾，分别居住在史兼清与他的心境中其意不言而喻。
是天命，是劫数，前世今生，已经注定好的事实。
不过他并不想任由这顺理成章的发生，凌寒与云鸾并不是史兼清与他，他们都应该有着自己的日子，并非按照前人的步伐按部就班的行动，模仿着他们的一言一行，这对他来说并不合适。
他是他，云鸾是云鸾；史兼清是史兼清，凌寒是凌寒。
“可我有办法让你不死。”史兼清道。
片刻静默。
申如鹤轻声叹道：“我师父都不能做到，你为何这样信誓旦旦呢？”
史兼清那句“天音馆”已经冲上了嘴边，但他还是竭力咽了回去，不，他不能说自己天音馆主的身份，要是说了出来他们两人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知道天音馆在世间的名声一向不好，天音馆统领四境，高高在上，惹人非议十分正常。再加上有不少为非作歹之徒打着天音馆的旗号作奸犯科，纵然天音馆已经竭力将这些事澄清，但奈何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每次天音馆澄清时的听众寥寥无几，诋毁天音馆的人数却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虽然四境之内谁也不敢对天音馆有什么怨言，但史兼清很清楚，不说不代表没有，反而是危险的前兆。
申如鹤对天音馆的看法如何呢？会不会也像世人那样以为天音馆是世间盛传的那种？史兼清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终究缄默不言。
“史公子，我不能拖累你。我迟早会死的，而你已经拥有了成仙之质，不应该放弃的。”申如鹤平静地看着他，眸光似水，一潭已经冰封已久的水。
“可是我已经拒绝了。”史兼清道，“飞升之后不能插手人间事。对我而言，无论飞升与不飞升都没什么区别，如果我离开你的话。”
“濯缨，你不该付出这般牺牲的。”申如鹤严肃道，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我活不到二十五岁，你知道。”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如果拿到了那四件东西，就可以彻底化解你的痼疾。”史兼清道。
申如鹤唇边略过苍白的笑意：“玄冰令、血月露、凤凰羽、金乌血，这几样都是稀世难得之物，想弄得到谈何容易？我非有大机缘之人，也非天眷，并不奢求这些。这些事史公子就不要提了，如鹤的心意已决。”
“那如果你的异丹被化解了呢？那你怎么想？”
申如鹤凝眸，心中忽而闪过一道细弱的火光，但火光不敌内心寒凉，终究转瞬即逝，消湮无迹。他定了定心神，叹道：“不会有这种可能的。就算是有，也不会降临在我身上。如此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之事，我申如鹤何德何能，累得旁人如此。”
史兼清面色发白：“你要是不想活，当年你何苦堕魔？”
他都知道。申如鹤道：“既然史公子知道我曾经堕过魔，为何不对我避之唯恐不及？”
史兼清道：“你以为你堕魔是你愿意的么？堕魔一事并不是出于你的本心，而是……”
“而是什么？”
史兼清目光似乎在躲避，闪烁其词道：“而是……而是……是你本能的反应！”
申如鹤越发觉得史兼清话里有话，倏地抬首，扣住史兼清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面前，沉声道：“史公子，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史兼清执拗道，目光之中尽是反抗与决绝，语气中透着一种“我就是知道，但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说。”的意味。
“既然史公子不愿说，那就算了。”申如鹤依旧死死扣住史兼清的手腕，凝望着他的眼睛，道，“一切都过去了，过去的可影响现在，但并不能决定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