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直说?申如鹤你什么意思?”
申如鹤扶额,斟酌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轻声道:“史公子应该知道,我是不可能答应史公子的。”
史兼清只觉得血液从头部一下子全退了下来,恍如晴空霹雳,他没站稳,一个踉跄就要向后方摔去。
可他的身体并没有与冰冷的地砖亲密接触,因为在他倒下一半时,申如鹤就已经稳稳接住了他,一如从前。
“你喜欢程泠?”史兼清问,一闪身从申如鹤手臂中钻了出来,跳出几步,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
申如鹤摇了摇头:“不。”
“那你喜欢谁家的仙子?”史兼清颤声问,“你喜欢谁?你们那个司妆长老?还是邀月清浅黄昏冰落上官贞?还是你们南阳峰……”
申如鹤平静地看着他,叹了口气:“史公子,如鹤刚刚说得很清楚了,如鹤并没有心,是不会对任何人动情的。”
史兼清觉得自己宛若坠入玄冰窟,浑身上下无处不寒。忽而如同浮萍飘絮,飞英落红,飘飘荡荡于世间,竟没有一处可依附的所在。
虽然申如鹤曾经也说过“我不会动情”之类的话,但史兼清只当他不敢直言而打的哑谜。而如今他说了这句话,而且在已经知道一切时说出的这句话,已经不是如自己预想的那般,而是直白的拒绝。
这个问题邀月问过,凌寒问过,玉琅虽然没有直接去问,但史兼清看得出他是有这方面的顾虑的,而他每当面对这种问题时,总是愿以扑火飞蛾自喻。
可真当了一只扑到火焰中的飞蛾,史兼清那点仅存的浩然无畏轰然崩塌,飞蛾浑身的鳞羽都萦绕着烈火灼烧的剧痛。
“申如鹤,你这话都是真的么?”史兼清厉声道。
“句句属实。”
一刹那,史兼清竟然觉得申如鹤的回应有些许的滞涩,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的眸子闪烁了一下,眸光微颤,涌动着细碎的星河。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申如鹤抬头,望向那一双仿佛要把他的魂魄吸进去的眸子,一字一顿道:“句句属实。”
申如鹤猛然转身,额上汗水密布,心脏怦怦狂跳,只要他一张开嘴都有跳出来的可能。心头的冷意径自消散,消散到他以为马上异丹就要重新撑开压制它的灵力,爆裂而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宫禁深深,廊榭曲折,一处石桌旁,云君玉琅相对而坐,陪坐的还有先前那个话不多的蓝衣青年。
“你别做得太过了。竟然偷偷给阿鸾下咒,有你这么当兄弟的么?”云君无奈道,起身沏茶,先推给蓝衣青年一杯,但见蓝衣青年转手给了玉琅,只得将准备递给玉琅的茶杯推到了蓝衣青年面前。
玉琅闲散地喝了口茶,脸色骤然一僵,连忙低头,将口中茶水悉数吐到了地上:“云君大人,你这茶里是不是又加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云君斜睨了他一眼,连忙收走了蓝衣青年面前的茶杯,这才道:“也没加什么吧?这次不过是用从情儿那里的茶配上一味香料,这香料在人间被经常使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玉琅被呛到了,咳嗽不止,旁边的蓝衣青年贴心地拍着他的后背。玉琅好不容易缓过这口气来,脸色青白,颤巍巍地道:“请问云君大人,这香究竟是何等来历?”
云君想了想,不确定地道:“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对了,是茴香,他们又叫它……”
玉琅顿时抓狂:“云君大人,茴香不是香料,云君大人怎么不尝尝再用!”
云君无辜地歪着头,当然也没有尝尝这茴香,不好意思笑了笑:“多谢太阴星君的指点了。”
她细细的手指点了点茶杯,漫不经心的态度自有一番风流,她本就不是什么特别在意礼数的人,又与这两位同僚相处熟了,举手投足无不带有少女的灵动。
她凝神片刻,又不无担忧地道:“我看了看阿鸾的伤势,他心脉受损得厉害,现在是完全靠着他的心法和灵力压着,如果再不救治很有可能出现生命危险。太阴,你想怎么办?”
“这种事就靠凌寒来吧,这么好的机缘怎么能被别人抢了去呢?”玉琅顽皮地眨了眨眼睛,勾了勾手,“云君大人,你过来。”
云君凑了过来,玉琅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云君脸色陡变,就像一个初谙世事的小姑娘被人哄骗看了春宫图一样,红晕从两腮一直蔓延到脖子上。
“这样行么?”
玉琅郑重地道:“放心好了,我保证。”
云君担忧地看着他:“你行么?”
玉琅故作不解:“我怎么不行?”
云君叹了一口气:“我觉得阿鸾回来能把你打死,你还是为你自己准备准备后事吧。”
玉琅嘻嘻一笑:“怎么会呢?水师哥哥会保护我的,你说是不是,水师哥哥?”
蓝衣青年看了看玉琅,点了点头承诺道:“会的。”
“不过那时候他的神位已经送出去了。”云君扮了个鬼脸,道,“还有逊香呢?难不成你忍心让水师大人一对二?”
玉琅笑了笑:“不是还有我么?”
云君笑了:“就你?”
“你信不着我?”
“自古太阳克太阴,合作时阴阳相融,相辅相成,但要敌对时你就是完全被压制的那个。”云君说着,从袖中摸出个金丝白玉记事薄,翻了几页,道,“你能不能别为难司命大人了,你这一出手又得让他连夜改命簿,小心他一生气直接让他们再去轮回。”
“有少司命在,还用得着……”玉琅本来笑着,突然觉得桌子一颤,旋即发现桌子以旁边蓝衣青年的掌下为核心皲裂出道道裂痕,笑容登时委顿,“水师哥哥,能不能别……”
蓝衣青年面无表情,吹了吹手,道:“手痒了,云君,你这桌子修理费用记到水师殿账上。”
“一张桌子何足挂齿?”云君笑道,朝着玉琅挤了挤眼睛,玉琅登即如临大敌,忙不迭道:“水师哥哥,我不……”
“与我无关。”蓝衣青年起身,“云君,水师殿还有事,溟寻失陪了。还有,今晚我去夜华宫找你。”说着,那人拂袖而去,隐隐能从衣带卷起的风中听见一声冷哼。
“还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太阴大人!”云君又翻了翻命簿,脸色微微一变,将命簿推到了玉琅面前,“你看看,这也是你写的么?”
玉琅只看了一行,心中一惊:“这怎么可能?”
“命簿有时候也不一定准确,尤其是阿鸾逊香这种逆天行事之人。”云君思索道,“但愿命簿还会改变,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
巍巍伏魔殿,不知深几层。
伏魔殿殿体漆黑,五爪黑龙盘踞在柱上,龙头高昂,仰天咆哮,仿佛马上就要一飞冲天,龙翔太虚。
端木林端坐大殿之上,华服繁琐贵重,以幽暗的深色为主,细细的金丝镶嵌勾勒,远处看上去如封印在一朵在金色的曼殊沙华中的少女。
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嫩藕一样的手臂,手臂上鲜红的曼殊沙华光彩灼灼,氤氲泛出血的幽香。
“江晞。”她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冷笑在这张娇娆的面容上,愈发愈显得阴阴惨惨。
旋即,她眸光骤然柔和,轻唤一声:“泠儿。”
这声“泠儿”并没有使她的心得到太多安慰,她的眸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冰冻起来,犹如贮满了冰霜。
今日是她十六岁的生日,按照端木家族的规矩,她应该觉醒体内的魔化天赋了。
魔修讲究放纵欲望,随心随性,因而修行人大多欲念深重,更有甚者杀戮无度,在修真界处处腥风血雨,终究为各大名门正派联手剿杀。
任何事情都有正反两面,虽然人人对魔修喊打喊杀,但魔修终究如星火一样散落各处,一代又一代延续下来。魔修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庸庸碌碌,猫狗可欺;二是修为高强,就连哪个门派首脑在动手前都得掂量掂量轻重。一旦把魔修逼急了,他们下手丝毫没有顾虑,屠城灭国完全有可能,毕竟谁也不想为杀一个魔修而失去了民心。
“是我们的强大保护了我们,如果我们没有强大的实力,我们只能任人宰割。”兀魔子苍老的声音传来。
端木林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声音宛如死水一般,问候道:“玄祖。”
“你想好了么?”
“想好了,我要让自己变得更强。”然后有能力从江晞手中夺回程泠。
端木林目光悠悠,凝望着宫殿上梁的漆黑龙首,嘴角再度漾起清寒的微笑,笑容魅惑而危险。
“林儿有一事不解,想烦请玄祖为林儿指点迷津。”
“何事不解?”
端木林不急发问,凝眸片刻,缓缓道:“玄祖曾经说过,如果林儿一旦堕魔,便会拥有世间的一切。那林儿便想请教,这‘情’字究竟是世间之物么?”
兀魔子一怔,干橘子皮一样的脸肌肉僵硬,一时说不出话来。
端木林见兀魔子不作声,暗暗冷笑:“玄祖既然不知,那林儿就不便多问。玄祖,那把剑带来了么?”
兀魔子连忙点头,从身后拿出一把剑,递给端木林。
这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剑,剑鞘、剑柄无处不流转着淡淡的乌亮光泽。端木林拔剑出鞘,剑锋寒光肃杀,银光凛凛,隐隐能在耳边听见怨灵的哭号。
“剑灵相易,剑魂相替,着实不错。”端木林幽幽道,将宝剑重新插回剑鞘之中,微微仰首,眸光清寒,“玄祖,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