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兼清心思机巧玲珑，听闻此言，眸中星辰陨落离散，化为尘埃，此时唯有一片茫茫，深邃却空洞。他定定地看着申如鹤，仿佛是一具抽取了魂魄的躯壳。
“史公子，抱歉了。”申如鹤刚说一句，突然刚才那股撕扯魂魄的感觉又传了过来，他只得松开史兼清，背过身去，这才使得体内激荡的灵流稍稍平息下来。
“你到底怎么了？”史兼清担忧道，上前一步拉住申如鹤。
申如鹤摆手道：“我没事。”
就在这肌肤相触的瞬间，刚刚平息下的灵流又是一阵暴动，一股灵流猛然从他掌心涌出。史兼清当然想不到会出现这种异常，因而不及防备，一下子就被震飞了出去。
幸好有结界相接，不然这一震史兼清准保冲开房顶飞到天上，到时候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了。申如鹤很清楚自己的结界强度有多么可怕，能被史兼清撞出数道蜘蛛网般的裂纹，可见史兼清撞得不轻。只是不知道史兼清现在怎么样了，应该摔不坏吧？
一边想着，申如鹤本想上前看看史兼清被摔成什么样子了，又突然想起史兼清的心意，旋即打消了这般念头。索性自己将冷酷一演到底，断绝了史兼清的念头，也换得清净几年罢了。
申如鹤定了定神，收敛心中余下的几分冷意，冷意蔓延，再度将心全部冰封。
他挥了挥烈阳，解开了结界，冷声道：“史公子，你走吧。”
史兼清被他刚才的举动吓到了，刚刚爬起身就听见了申如鹤的逐客令，不由得反驳道：“申如鹤，你这是卸磨杀驴啊！做人没有你这样的！”
申如鹤冷冷道：“别逼我动手，我不想杀你，你快点走，不然下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史兼清没想到申如鹤前后反应差异竟然这么大，忍不住脱口而出道：“申如鹤，你不会又被夺舍了吧？这次是谁？你现在是云鸾？玉琅？”
申如鹤眸底尽是冰雪霜风，毫无情感，他现在想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想把史兼清赶跑，他也保不齐自己会不会再度毫无征兆地失控，他不想误伤旁人。就是这寒冷的目光令史兼清大吃一惊，因为不管是云鸾、玉琅，还是已经进入轮回的邀月，甚至以往清冷的人儿，从来都没有过这般疏离冷漠的神情。
“你到底是谁？”只一瞬，史兼清就闪到了申如鹤面前，凌寒一剑架在申如鹤颈间，威胁道，“你赶紧从他身体里出来，你要是不出来，休怪我不客气！”
申如鹤心中自是无奈，他就是本尊，怎么可能出得去。不过既然史兼清把他当成夺舍的怨灵，他也只好将错就错，毕竟史兼清对怨灵应该产生不了什么想法。
申如鹤干咳一声，直接应下了这项罪名：“没错，我是看这位仙师的壳子不错。史兼清，你要是轻举妄动我就马上让这位仙师魂飞魄散。虽然我觉得你的剑法我躲不过，但我与他同归于尽绰绰有余，你要是觉得用这仙师的命换我的命值得，就动手吧。”
史兼清脸一黑，气鼓鼓地收剑回鞘：“你说，你有什么条件？”
申如鹤继续用怨灵的语气与史兼清谈起了条件：“我条件不多，也就三个。”
史兼清脸更黑了，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说。”
虽然他嘴上让申如鹤说条件，但动作可没那么通情达理，他一把抓住申如鹤的手腕，扭过他的手指，双掌紧贴，一股强大的吸力暗暗涌动，心境相融。
申如鹤早有准备，登时封锁心境，再度将史兼清震开。
“没用的，我操纵了他的心境，你就别想靠着心境相融来逼出我了。”申如鹤威胁道，觉得这十分奇怪，明明自己还是自己，却要分饰两角，用妖邪的口吻来说话。幸好史兼清看不出他的想法，要是能看得出来，他这招马上就会穿帮。
史兼清脸色一僵，生硬地摔开申如鹤的手，掏出手帕擦了擦，狠狠扔在了申如鹤面前，似乎手帕上沾染了什么不洁的东西一样。
申如鹤可没管他，悠悠道：“首先，跟我保持一定距离，我没有你的那种特殊爱好。”
史兼清嫌弃道：“你以为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申如鹤继续道：“第二，不许将这件事告诉江晞、程泠、暗香前……”他勉强咽下冲口而出的“前辈”，“总而言之，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许有任何外人知道，你明白么？”
“你以为凭我一个人对付不了你么？”
“第三，我跟着你们，追查此案。”
一听这话，史兼清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我说你一个怨灵，跟着我们做什么？别给我们捣乱就谢天谢地了，你是不是成心要给我们搅局？”
申如鹤道：“此案我也有不解之处，这个黄昏与我颇有渊源。等我查明此案后，我自行离去，把身体还给他，那时候你想对这具身体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史兼清竟然微微一笑：“你说得可是真的？”
“前提是他愿意。”申如鹤连忙补充道，莫名觉得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不然史兼清是不可能露出这种类似诡计得逞的笑容。
“那好，我也要与你约法三章。”史兼清爽快地同意了，“第一，你不许离开我的视线；第二，如果你这具身体发生了什么你无法控制的事第一时间通知我；第三，你要做什么必须先告诉我，不得擅自行动。”
申如鹤斟酌片刻，觉得史兼清这话也没什么不妥，虽然他让自己不得离开他的视线，但自己已经说过了不允许他做任何不轨之事，因而也就不用担心史兼清会不会一时兴起而忍耐不住。怎么说他现在也是个妖邪，史兼清要是对妖邪动手动脚，这口味可不是一般的重。
想罢，他淡淡道：“没有问题，那就请吧。”
说着，他放下了烈阳。从被邀月附灵一事中他已经知道烈阳认主的程度，如果他能召得动烈阳无疑是不打自招，自行暴露。
史兼清乜斜着他，讽刺道：“怎么？后悔了吧？夺了舍连灵器都用不了，这下子可亏大发了吧？”
“能不能用灵器这些事就不劳你操心了。”申如鹤道，理了理鬓边乱发，匆匆束好，结果一不留神，这十几年也没曾束歪的发带一下子就歪得宛若女子的倭堕髻，虽然莫名风姿，不过一个大男人看着总是画风清奇。
史兼清背过身去，嫌弃道：“你不会是个女鬼吧？”
申如鹤胡乱应了一声，心里想着搪塞过去就行，也没打算太理他。
可史兼清硬是和这问题过不去了，他凑到申如鹤面前，用手把他的脸扳来扳去，似乎要从他的眼睛中看看这是个男魂还是女魂，动作极为挑逗大胆，申如鹤毛了，抬手一拍，史兼清登时灰溜溜地滚到了一旁。
此“滚”却是真正意义上的滚，申如鹤当年琢磨过不少一般修真中人觉得无用的障眼法打发时间，这些障眼法极为有趣。比如这个滚术，若是有第三者在场看不出什么，但在史兼清眼中便是身下莫名多了一道光溜溜的滑梯，他抓也抓不住，只得顺着滑梯灰溜溜地滑落下去。
“你这是什么妖法？”史兼清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怒道。
“让你离我远点的法术。”申如鹤若无其事道，散开头发，决定重新束一下。
结果这次更惨不忍睹。
申如鹤打量着镜中的自己，重重叹了口气。
史兼清看不下去了：“你放下吧，我来弄！”
“第一条。”申如鹤简明地提醒道。
史兼清不快地看了他一眼，坐到一旁，再不多言。
如今天色尚早，离傍晚还有一段距离，申如鹤便出了客栈，在大街上悠悠闲逛，史兼清在身后三步外紧跟着，既不亲密，也不远离，像在监视。
申如鹤失笑，心道这史兼清还真能将他的话信以为真。为了追求真实性，他便施施然地进了几家店铺，或去看什么古董玩物，再看什么吃食杂货，都是申如鹤本人从来不会看一眼的东西。最后他站在一家胭脂水粉铺子前，犹豫片刻，还是进去看了看，一时不由得想起当日蘅镇黄昏一案时，那人灯下款款描眉的柔思，自是黯然神伤，心知往事不可追，追不得。
他站了好一会儿，忽然心中一惊，便放下了盒子，匆匆离去，似乎这是个禁忌之地，不能久留。史兼清本指望他能多待一会儿，却不想他离去得这般仓促，只得弃了刚坐热乎的凳子，跟着他去了。
申如鹤微微扬首，忽而觉得一阵若有若无的腥风刮过，虽有淡淡的邪气隐于其中，不过并不浓重，说是死者前往幽冥前残存的怨念也无不可。这腥风也极淡，前一刻还能有所察觉，但后一刻就消失无踪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无意识间产生的错觉。
就在这时，只听前面有人大喊道：“杀人啦，杀人啦，又有人被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