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申如鹤本已经毫无动静的胸膛微微起伏了几下，旋即缓缓睁开了眼睛。
“如鹤？你……”史兼清怀疑自己看错了，连忙揉了揉眼睛，再向他看去时，申如鹤已经坐了起来。
“如鹤！”史兼清喜不自胜，泪水簌簌而下，大颗大颗落在地上，霎时间打湿了地面，洇染开一片鲜红。
“申如鹤”尴尬地干咳一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史兼清耳边响起：“你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么？”
“谁？”史兼清连忙扫视周围，可毫无人迹。
“是我。”
申如鹤的嘴一张一合，这声音就是从他口中发出的。
声音隐隐有些耳熟，只不过他记不得在什么地方听过了。
“你记不清没关系，不过你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么？”这声音道，“你真的那么喜欢他？”
“你是谁？为什么要用如鹤的身体与我说话？”史兼清颤抖着抽出凌寒，防卫性地横在了身前，不忍对这具皮囊下手。
“别管我是谁了。凌寒。”他轻轻道。
道出这个名字，史兼清浑身悚然，突然意识到了这人的身份：“你是……你是太阴……太阴玉琅？”
“申如鹤”眯起一只眼睛，将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歪着头看向史兼清，微微笑道：“猜对了呢。我就是玉琅哦。”
一抹熟悉的厌恶感跃上心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玉琅似乎根本没有在意史兼清的嫌弃，嬉皮笑脸道：“当然是问问你对他的看法了？阿鸾可是我最好的兄弟，上辈子可是你对他不住！”
“上辈子？我？”史兼清茫然道，“上辈子发生了什么？”
玉琅捂眼：“他没跟你说？”
“谁？”
“就是他啊。”玉琅使劲闭了一下眼睛，道，“他从来都与我反着来，我就当他告诉你了。”
“你想多了，他只告诉我，上辈子我是凌寒，如鹤是云鸾，也没说什么其他的。他说让我自己想，想得出来再说，想不出来就算了。”史兼清生硬地道。
玉琅哑然：“不愧是他的性格。”
旋即，他揉了揉眼睛，眉头一皱：“那我就长话短说了，阿鸾其实没死。”
史兼清瞪大了眼睛，仿佛一个孩子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宝物：“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逊香真君！”玉琅苦笑道，“你就这么希望他死，然后去殉情？不过我告诉你，这次算是救过来了，但我可不保证下次还能插手。天界有天界的规矩，人界有人界的规矩，两不相扰才是应该的，这次下界我又该受上头老儿的责罚了。”
“不能插手，那他……”
“那就由你解决了。”玉琅调皮地摆了摆手，“好了，我不说了，你好好待阿鸾。”说着，他眸光一敛，威胁道，“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就算你飞升了我也不给你好果子吃！”
……
云端。
素衣少女浅笑吟吟，望着眼前的少年，道：“怎么像是吃了一鼻子的灰？在下界受了他的气了？”
“受气倒谈不上，不过他性子比在天界时好多了。”玉琅摊了摊手，无奈道，“虽然我不想把阿鸾交给他，谁叫阿鸾死前都那么喜欢他啊！”
“难怪是有过风月情事的人，看这都能看得这般明晰。”云君赞叹道，“不过你是怎么发现太阳对逊香有情的？他们同在天界待了这么多年，我亦看不到如此，连情儿都不知有过这段情缘。”
玉琅神秘一笑：“云君大人，天机不可泄露。要是说了就没意思了。”
“属你嘴贫。”云君嗔怪道，旋即又想起一事，问，“你这次下界怎么这么短？没有与逊香多谈一会儿么？你不说他的性子比当年在天界好多了么？”
玉琅连连摇头：“算了吧。阿鸾是太阳，我是太阴，你觉得我要在他壳子里面待长了他受得了么？就算这次没死，也得被我的阴气给弄死了。况且阿鸾那个破壳子，真不知道这段是谁给写在命谱里面的。赶明儿我回去问问司命大人去，怎么能这么对阿鸾？简直就是泯灭人性，天理何存啊！”
云君秀眉一皱：“阿鸾病了？”
玉琅更无奈了：“他身上有旧伤，反正要是我，我可忍不了。”
云君指尖银光一闪，一言不发就要从云端跳下，吓得玉琅连忙拉住她：“云君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放心好了，情儿不会找你问罪。”云君道，“我去看看阿鸾。”
“可这……”玉琅叹道，“云君大人，我们是不能干涉凡间的。”
“你不也去了么？”
“这这这……”玉琅一怔，马上道，“我和你这不不一样么？”
说着，他连忙把一脚就要跳下云端的云君拉回了云上，苦声劝道：“云君大人，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老就看着吧，别去干涉了行么？”
云君想了想，点点头：“也罢，那我不去了。”
还没等玉琅松口气，就听云君威胁道：“要是阿鸾出了什么事，就算你是那老头的得意门生你也别想好过！”
……
“暗香前辈，你是真不打算让我去么？”江晞定定地看着暗香，“大师兄现在有了危险，我怎么能坐视不管？”
暗香冷静地拉住江晞：“在下知道你想去救如鹤，但你现在的实力要是去的话只是送死，你要想清楚。”
江晞大义凛然地道：“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堂堂正正！要是畏首畏尾，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你明明没有那么喜欢如鹤，就不要在在下面前伪装自己了。”暗香一针见血挑明道，“在下看得出来，你一直把如鹤当成对手，在修为上是，在情缘方面也是，但如鹤待你确实极好，你的心一直在恨意与感恩中纠缠着，你觉得是如鹤使得程泠没有注意到你，你觉得如鹤在你身边你从来没有任何亮点，你巴不得如鹤从你面前消失，你现在这副样子纵然发自真心，但你不过是想证明你自己！”
江晞面色变得铁青：“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看着暗香手中的潋滟，又想起在林中史兼清一眼看穿他心思的玲珑心诀，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靖水宗的内定宗主，玲珑心诀的修炼者？”
“既知在下修炼玲珑心诀，何苦在在下面前伪装？”暗香眸底闪过一道深深的落寞，但转瞬即逝，恢复了冰冷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酷的目光，“你想救如鹤，以此证明自己的实力，勇气可嘉，但你也知道，根本没有用。”
他这话说得极轻极柔，只有江晞能听见，但轻柔中却是一股清决之气，根本不容旁人置喙，且字字命中红心，使江晞无法反驳。
江晞凝神，正视着暗香，轻轻道：“暗香前辈，你说得都对，这确实是我的心路，一点都不差。”
旋即，他用更为坚定的声音道：“前辈能看穿我的想法，但却无法改变我的决心。因为前辈不知道大师兄与我的经历，能看穿，但并不懂得孰轻孰重。我对大师兄是有过怨怼，但掩不了我不能失去他的现实。”
说着，他用力挣脱了暗香的手，抱了抱拳：“前辈，江晞去也！”
旋即，他走向程泠，一改往日随时找机会占程泠便宜的神气，正色却又温和地道：“泠儿，你在这里等我，我一定会带着大师兄回来的。”
程泠泪眼朦胧地抬起头，道：“好……有劳你了……二师兄。”
暗香目送着江晞的背影，黑布下一丝微笑从嘴角泛起，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玄子，你培养弟子，确实有一套。”
……
黑雾骤然消失，结界的压力随之解除。史兼清回头看了一眼申如鹤，经过玉琅附身后的申如鹤脸上多了一丝血色，亦多了一抹更为阴郁的黑气。看上去反倒添了些幽暗的妖媚感，好似晚夜优昙，映月无暇。
“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呢？”邀月走到结界旁，抬手一推。
那黑雾具有奇特效用已经体现：清浅脸上的空洞处生出了一双清澈的眸子，明光微转，眼波横流，与这张绝美的面容相辅相成，相得益彰。那阴童的一条命，不过为了给清浅重塑一双眼睛。
就是这轻轻一推，结界骤然破裂，史兼清心头大震，凌寒一横，毅然挡在申如鹤身前。
“要打，我奉陪！”史兼清冷声道，“不过你休想动他一根手指！”
邀月置若罔闻，依旧缓缓向他们的方向走来，目光完全集中在申如鹤身上。
史兼清气急，当即一剑斩下。邀月挥袖相接，眸光一闪，正与史兼清对视，径自微微笑了。
这一笑仿佛蕴含着什么令人参不透的法诀，史兼清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很清楚，无人能逃得过她的魅惑，这是寒梦的先天优势，是她作为天眷之子的法门。
她掸了掸袖子，施施然地朝着申如鹤走去，那躺在一袭血花般红衣中的人艳丽静美，却如犹如经霜风染枫叶，纤巧悲凉。
她站在不远处，细细地打量着这道身影，不由得心头一悚。
就在这时，邀月只觉得颈间一凉，以颈部为核心瞬间绽放出无尽雪白霜花，顷刻之间如同剪纸一般布满全身。
“你的魅惑，对我无效。”史兼清掷地有声道，“魅惑源于执念，在这世间只有一个人能魅惑得了我。”
“他么？”
“你很聪明，所以你应该知道你的后果。”
邀月迎着剑锋微微回首，一笑嫣然：“那你想过你杀了我，你也得不到什么好结果么？你杀了我，便是杀了这全镇甸上的人，你觉得你还配得上你们仙门救世之道么？”
“你是无法解除我的三魂合一之法的。”邀月一字一顿道。
二人对视着，目光交接处碰撞起一阵又一阵火花。史兼清只想一掌拍死面前人，但他深知，如果打死了邀月，不光会连带送清浅上路，更会让这镇甸上的所有人为其陪葬。
“怎么？不敢动手了？”邀月轻笑道，“天音馆主，你可真够天真的。像我这种人又怎么可能好心地救人呢？这也得多谢你了，要不是你一时天真，我恐怕真得不到这副躯壳了。你师伯的躯壳，你怎么都得给你师伯留个面子吧？”
邀月走到史兼清面前，细细尖尖的指甲捏着史兼清的手腕，一字一顿道：“他一定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哦，这就是你们这些自诩善良的下场，你们自以为是圣人，可就是这圣人让你们束手束脚。要是我的话，我才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呢。与我的目标相比，人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史兼清大怒，灵流倾泻，震开邀月，手腕一转，凌寒逼在邀月喉间：“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邀月认认真真地重复一遍，旋即补充了一句：“你，不，行！”
她话未落音，一声琴音突然响起，琴音中，一个清寒的声音道：“他不行，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