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名思义,分魂术,乃一魂多分。天魂归天,地魂归地,人魂入轮回。当将人魂打破,分为多片,每一片堕入不同容器中,便可拥有多个分身,这些分身皆受主体操纵,且与之通五感,修为更是可与主体比肩。
而且因分身只是主体的一抹残魂,故而并没有沾染主体的气息,极难察觉。最为可怕的是,纵然主体死亡,分身不死,主体的人地二魂亦可依附于其中一个分身,那分身将化为下一个主体。
分身不灭,主体不死,分魂术是当之无愧的修真界第一禁术。虽说现在秘笈已失,但亦有聪颖悟性高的人凭着残卷推知全貌,申如鹤曾经对此也有过涉猎。虽然如此,但也极少有人选择这么做。一来是由于分魂术需要极强的邪恶与杀戮才能施展,二来分魂术施展后,施术者魂魄受损严重,一旦身死便是魂飞魄散,无法落入轮回。
因而,如果不是有什么灭门抄家夺妻杀子之类的仇恨,或尽忠效死以报知遇之恩的情怀,极少人会使用这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分魂邪术,就连魔修中懂得分魂术的人也极少。史书上记载过的施展分魂术者总共就三个,他们的下场一个比一个惨烈,都是以魂魄消弭而告终。
魔鸾,散灵,禁制,分魂,这个黄昏究竟是什么人?那句“天赋不如”的评价说得是她么?
邀月眸底闪过淡淡的光华,身形越来越虚幻,随时都有可能彻底消散。
“谢谢你,如鹤,你果然不像世人那般用世俗眼光看我。”邀月微微仰头,望向黑漆漆的洞壁。
“果然,玄子是玄子,你是你,你与玄子都是我欣赏的人。”邀月苦涩一笑,眸中百年光阴如走马灯般流转,消散,“如今我要去了,小浅不能,小浅要是去了,那就是消亡。”
她眸光定定地望着申如鹤:“如鹤,你可否……”
申如鹤握紧了玉佩,摇了摇头:“前辈应该知道,如鹤是不能将这些无辜者的三魂交出去的。”
“这些人的命属于我!”
“不,他们的命不属于任何人。”申如鹤轻声道,“前辈应该知道,医者仁心,不应该有所挂碍。”
听了申如鹤这话,邀月惨笑:“如鹤,你果真是玄子带出来的,不通世道,不通人情,世间有多少东西是无缘无故的呢?”
申如鹤温声道:“世间固然没有无缘无故,但总不会有太多原因。下意识行为的原因,不过是后来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行为的辩解。前辈当初行医救人是在清浅前辈出现之前,难道那时候前辈就已经预料到了清浅前辈之灾?”
“这么说来,你是想让小浅自生自灭?”邀月笑容骤冷,宛若冰雪,无限寒凉,“当年……”
“我没有这么说。”申如鹤低头看了一眼已经露出森森白骨的清浅,“我可以试着让清浅前辈进入轮回,以俟来生。”
不知怎么,邀月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高声喊道:“可我要的是她活着!”
“她没有记忆了。”申如鹤现实地道。
“那又如何?”
“她现在所记的,不过是家师而已。留在世间只会更痛苦。”
“那也比死了好!”
“也许死亡是一种解脱。”
邀月一听这话,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申如鹤,你每日每夜都受着异丹的折磨,你痛苦么?你想死么?”
申如鹤缓缓把手放在胸前,细细感受着针刺一样细细密密的疼痛,如行军蚁在噬咬着。良久,他抬头,注视着邀月,道:“是啊,我想过。”
史兼清不可置信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什么?申如鹤你想死?”
“可我不能。”申如鹤依旧保持着温和的,毫无波澜的语调,恰似春风吹面不寒,细雨沾衣不湿,“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无关情痴,无关风月。”
“什么事?”邀月道,“如果你的异丹到后期再没有解决的方法,你连行动都困难,别说除魔卫道了,就连走出这地道都不行吧?”
申如鹤颔首:“前辈所说不错,那时候我确实无法行动。”他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面色清惨,“只不过我可以用自己为案例,有我一个试验品,将来若还有弟子类似于我,南阳峰便不会如我这般束手无策了。”
“你可当真这么想?”邀月厉声道。
申如鹤垂眸,悠悠道:“不过是安慰自己的方法罢了。如果我有力气死的话,我早就自断生理了。”
“是啊,有人不让你死,你就可以不死!”邀月的声音恍如狂风刮过冬天的树枝,纷纷扬扬的积雪落下,触目狼藉凄凉,“你当我是什么?我不想让小浅死,为什么不能!”
她每喊出一个字,身影就虚幻一分,当她说完这席话时,身影已经透明到几不可见,透过她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清浅现在的状态。
“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邀月这才平静下来,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平静,平静下面则是狂戾的疾风暴雨。
她平静地看着他,低低地笑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骤然,她狂笑起来,身影一下子由虚幻到凝实,旋即只听“噗”一声,一团团滔滔黑雾散落出来,散成五道光华,排成五行,交替轮转。
“她这是……”史兼清捂住嘴,险些惊叫出来,手紧紧扣住了申如鹤的肩膀,“不会吧?”
“邀月前辈,何苦呢?”申如鹤叹道。
“为何不能?生如是,死如此。”邀月细弱的声音从五行光华中传出,“小浅无罪,为何要魂飞魄散?既然不能活下去,那便落入轮回,你不让她活,我难道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散么?”
“可你要是再这样下去,你会魂飞魄散的。”申如鹤道,放下鸣凤,泠泠琴音响起,“如果你不愿这样,我可以拉你回来,至少也能保全你的魂魄。”
“我的魂魄不用你来管!”邀月的声音凄怆,越来越弱,但五行光华越发越却明亮深邃,化成一道道流光朝着清浅裹挟而去。
就在这时,远远银光一闪,一股锋锐杀伐之气袭来,竟将最上面的五行光华生生斩断了。
邀月惨叫声微弱,但其中的痛苦不言而喻,虽然光华依然再流转,不过因为有个裂痕,运转的速度比刚才慢了不少,光华核心处并不稳定,时刻都有破碎消散 的危险。
申如鹤下意识回头,只见一个矮胖的身影连滚带爬地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移动而来。
“江晞?”
江晞一听是申如鹤的声音,兴奋地叫道:“大师兄,你没事?太太太……太好了!”
江晞说着,马上朝申如鹤扑来,给了他一个熊抱,就差没把他抱起来转几个圈了。申如鹤感觉江晞这力道简直就是在向他报不让江晞去花柳巷之仇。
他好不容易从江晞怀中挣脱开来,来不及安抚被江晞推翻在地脸都被气黑了的史兼清。马上给江晞设下一道结界。
江晞这个委屈啊,别人去救人,哪个被救的人不是感激涕零,自家这位大师兄竟然直接把他给关起来了!
“邀月前辈,你没事吧?”申如鹤问,立即盘膝而坐,轻抚鸣凤。
鸣凤粼粼灵光弥散,缓缓飘到五行光华中,汇入,修补……
“大师兄,你这是做什么?”江晞惊叫道。
“别打扰他。”史兼清轻声道,“他现在不能分心。”
江晞惊异地看着史兼清:“史公子,你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你不会是被夺舍了吧?”
史兼清脸色一僵,没好气地敲了敲江晞的头:“夺舍个鬼啊,你要再吵就把你扔出去!”
江晞还是担心地看了一眼申如鹤:“史公子,大师兄他真的没事么?”
史兼清犹豫了一下,摇头道:“当然没有,有我在身边,他能出什么事?”
“可是……”
“别可是了,再说话就给我出去!这里可不是废物该来的地方!”
史兼清忧虑地盯着抚琴的申如鹤,握着凌寒的手微微颤抖。
……
“谢谢你,如鹤。”
模糊的光影中,两个曼妙的女子缓缓浮现,邀月将清浅护在身后,笑吟吟地看着他。
清浅依旧满眼迷茫,但自然地站在邀月身后,轻轻虚靠在邀月后背上,从远处看恰似一双母女。
“无事就好。”琴曲在申如鹤指尖流淌,淡淡的火红色灵流弥散四周,火红色灵流正渐渐抽干他面容上刚刚泛起的血色。
“你说得对,小浅确实不想羁留在世间了。”邀月缓缓道,“小浅对玄子之所以执念不放,便是当年我轻许的一诺。”
申如鹤看向邀月。
邀月莞尔:“当年我说过,若南阳峰与靖水宗联姻,我便回到靖水宗。小浅她一直记得,因而想要用自己挽留住玄子。故而形成执念,以至于发痴成狂。如今想来,终究是我对她不住。”
“如鹤,你成功地分开了凤凰真火与太阳真火。”邀月注视着申如鹤的手,微微一笑,“你看看,你两只手的火焰有什么区别?”
申如鹤下意识低头一看,他两只手的火焰并不相同,右手灼烈滔滔,一往无前;而左手则火焰呈五彩之势,隐隐能从中听见鸾凤一飞冲天的吟啸之声。
“看来我赢了,如鹤。”邀月微笑道,她拉起清浅,柔声道,“小浅,我们走吧。”
清浅目光呆滞,定定地看着申如鹤,仿佛从来没见过他一般,待邀月催促了好几声后,清浅这才点了点头,但目光依旧紧紧粘在申如鹤身上。
悠远虚幻的影子在她眼前浮现,清浅沙哑而低弱,努力将信息传给申如鹤:
“小心……疏影……无美……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