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申如鹤闲极无聊,趴在窗边望着幽深的夜空,夜空中明月皎皎,月中仿佛有人行走,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这时候,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身边,轻笑道:“太阳赏月,倒是好情致。”
听见“太阳”二字,申如鹤心生淡淡的惊惶,刚想回头一睹那人真容,却突然眼前一黑,月光星光尽数消失,好像有一团黑雾隔绝了他的视线。
那个声音继续道:“太阳,不用慌张,你应该是记得我的。”
这么说来,这个声音确实有些耳熟。申如鹤回忆片刻,不确定地道:“你是鬼女大人么?”
这个声音发出了低低的笑:“太阳果真好记性。”
没有视力并不能影响申如鹤的冷静,虽然他现在灵力全无,鬼女想要对他做什么都可能,但申如鹤却毫无惧意。一来鬼女前来,并没有杀气相伴;二来就算他在巅峰时期,也未必能胜得了鬼女。如此一来,不管如何他的抵抗都没有意义。
申如鹤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问:“鬼女大人夤夜来访,有何指教?”
鬼女微微一笑:“指教倒是谈不上,太阳,我只问你一件事,你想回答也可,不想回答我也不会强迫。”
“何事?”
“你愿意阻止鬼界封印重启么?”
对于这个问题申如鹤早有所料,只不过没想到鬼女竟然这么快就把这问题抛了出来。
“阻止鬼界封印重启,是造福人界的大功德,如果落在如鹤肩上,如鹤责无旁贷。”
鬼女满意地绕着他转了几圈,道:“不错,侠义心肠,我很喜欢。”
但转而她话锋一转,低低叹道:“但现在你一个人不行。”
“为何?”
“你现在没有灵力。”
灵力被史兼清封印,他差点儿忘了。
“所以说,你现在需要依靠逊香的能力。”鬼女叹道,“只有逊香能封印你的灵力,你们前生已经打下纠缠不清的烙印了。”
申如鹤正色道:“打下烙印有如何?终究会因时间流逝而淡去,鬼女大人,我是申如鹤,并非太阳,太阳真君已经消亡。”
鬼女笑了笑:“你说话倒是有趣。太阳已经消亡,那你又从何而来呢?”
申如鹤一怔。
鬼女继续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太阳已逝,那你手中的烈阳扇,鸣凤琴,还有屈从于你的金乌,又该作何解释呢?”
“太阳是你的过去,你是太阳的过去,你与太阳本为一体,为何要回避,将过去现在将来割裂开来呢?”鬼女问,纤细的手指点在申如鹤的灵台处,叹息一声,很快就把手收了回来,“原来是他。看来我又晚了一步。”
申如鹤虽然不解,但并未多言。
鬼女双臂环绕着他的肩膀,凑到他的耳边,道:“没关系的,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
申如鹤见鬼女并未继续谈起他与太阳的联系,便松了一口气:“请讲。”
鬼女轻声道:“希望你搜集全部五神石。”
她明明有梦灵,为何还要让他来?申如鹤心中纳闷,不由得道:“为何?”
鬼女松开了他的肩膀,申如鹤感觉到她与他保持着某个特定的距离,并不亲密,也并不疏远:“自有缘由。梦灵不得久居于此,我又无坚实可托之人,正巧你与逊香到来,倒是可以为我提供襄助。”
“可如鹤已经打算回去了。”申如鹤道,“如鹤现在灵力全无,在此羁留只会为身边人带来负担。”
鬼女低低笑道:“如果我用一件东西与你交换,你觉得如何?”
“什么东西?”
“凤凰羽。”鬼女特地补充道,“始祖凤凰的尾羽。”
申如鹤内心惊悸,沉静的声音中不由自主多了一丝慌乱,仿佛浮在海面上的冰山:“你是如何知道的?”
鬼女笑道:“世间怎么会有我不知道的事呢?我与凤凰关系尚好,这次向他索取不过是让他还了份情。你觉得这样够么?”
申如鹤咬着下唇,半晌才道:“这份礼太重了些。”
“一点都不重。”鬼女微笑道,“我可不止是想让你寻找五神石,也想让你找到鬼王安插在人界中的卧底。”
申如鹤诧然:“卧底?”
鬼女道:“鬼王早有解除封印之心,只不过他与他那帮本领强一点的手下都出不了鬼界,因而鬼王就派了他的女儿,在实力还很弱小的时候就出了鬼界,负责寻访五神石的踪迹。”
“鬼公主?”
鬼女吃吃笑了起来:“也可以这么说,这位鬼公主的身份目前不管对于人界还是鬼界都是个迷。我经过多方查证才能查出她的女子身份,亦没有见过她的真容,散落在人界的鬼类千千万,因而一时难以判断哪个才是真正的鬼公主。”
“正如鬼女大人所言,散落在人间的鬼类千千万,鬼女大人神通广大尚且不能察,如鹤不过一介凡俗之人,如何能查得出来?”
“这个很容易。”鬼女压低声音道,“受天条约束,我在人界的停留时间不得超过三天,梦灵亦有她自己的苦衷。只要你聚集好了五神石,鬼公主是不可能不行动的。以逊香和南微的实力,打败鬼公主绰绰有余。”
听见“南微”一词,那段江晞身披战铠的影像又浮了出来,再想到江晞手中的时难神剑,不由得失声道:“难不成……是江晞?”
“我不管他俗名是什么,但我只知道他与你们不同,你们是神魂破碎转世重生,他则是贬谪入尘,渡劫方能归。”
“渡劫?”
鬼女忍笑道:“我不知道他要渡什么劫,但我知道他是因什么而贬谪下来的。”
申如鹤一时不太清楚自己该不该追问下去,他清楚贬谪之事几乎都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要是问下去会不会驳了江晞的面子。
正当他犹豫之际,鬼女已经说了出来:“你一定在想为什么南微会被贬谪,不过说来也无妨,这不是什么秘辛。南微当年在天界宫宴上借酒调戏了一位神官的副官,欲行欢好之事,这位神官大怒,便一剑把南微打了下去。”
虽然申如鹤在竭力忍耐,但终究还是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江晞这好色的毛病看来是从胎里带出来的。改不得,改不得。
“太阳,你也不必笑南微。当年风流情事,褒贬各异,留与后人评说者不过数百条。情事如电如梦,如幻如泡,长者千年如一,短者消失瞬息,不必评说孰对孰错,孰深孰浅。就连你,当年不也耽于情事而误么?”
申如鹤重归默然。
“前尘已矣,既然你不愿回忆,我亦不便提起。但你要记得,如今的你掌控在你的手中,问心即可,问人徒增烦恼。”
鬼女一叹,话锋一转,道:“我如今言尽于此,此地的善后事端便由你处理。金魂石当年被我一分成三,金隐钟中只有一块,尚有一部分落于尘间,需你谨慎查访。”
说着,她又转了过来,低低道:“冰落一案你们不必追查了,查不出什么的。如果你执意想要去找,那便去失落之所,那里有你们想知道的一切答案。”
……
史兼清散开头发,拨弄着玲珑骰,骰子的红光映到眼眸深处,妖魅诡异,甚是惊心。
玲珑骰原本是无色的,但在他手中,生生将六面都嵌上了红豆,红豆妖异,自有一番魅惑。若问其来源何方,却是令人心惊动魄。
不似一般灵物法器,玲珑骰发动并不需要灵力,需要的是发动者的精血。凝血成红豆,刻骨铭相思。
史兼清的手冰冷,似死人一样,仿佛行将就木。自古以来无人能发动玲珑骰六次,把死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六次,他自己不进鬼门关都是惊世骇俗。
他想起自己得知申如鹤死讯后,发疯一样从天音馆库藏深处翻到这枚骰子,玲珑骰莹透的外表上布满灰尘,极不起眼。若是以前,高高在上的天音馆主根本不会看它一眼,但那时他仅仅攥着玲珑骰,就像玲珑骰是他的命。
那时,玲珑骰亦警告过他:“持玲珑骰者,自古而今,无一善终,无一达成所愿。”
“既然没有一个,那我就做第一人。我相信他,也相信我自己。”他是这么回答的。
虽然玲珑骰百般劝说,但他岿然不动,毫不妥协。终于,玲珑骰一声长叹,飞身融入了他头上的发冠上,取代了原来的那枚象征地位的摆设骰子,算是屈服了他。
算来如今,还是他输了,玲珑骰说得对。“从古至今,无一善终。”
他救不回申如鹤,他自己也要搭进去自己的命了。精血的流失完全将他的身体弄垮,虽然他依旧灵力高强,出手狠厉敏捷,但终究脆弱如琉璃,已是风中残烛,摇摇欲灭。
“玲珑骰,我还是输了。”他轻声道。
玲珑骰出声了,这次则是温和的,淡然超脱的声音,显然是芯子里已经换成了玲珑骰本尊:
“不必如此,未到最后,尚且分不清输赢。”玲珑骰平和地道,淡淡红光轻柔流转,似在安慰。
“败局已定,谈何输赢?”史兼清苦涩地道,“我没有资格。”
“他一向谨言慎行,怎么会意乱情迷?”玲珑骰道。
史兼清一怔。
玲珑骰继续道:“你与他相处这么长时间,看见过他轻易毁诺么?”
“没有。”
“痴儿啊。”玲珑骰叹道,自生孤寒,“你还是不懂他。”
史兼清烦躁地道:“你懂?”
玲珑骰依旧平和无波的口吻:“我执掌时空,不管闲事,不过提议而已,何必在意?”
“那你就闭嘴!”
玲珑骰没有闭嘴,悠悠道:“兼清,你知道为何我当年是禁物么?”
史兼清不愿听了,冷冷道:“与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玲珑骰听明白了史兼清的不愿,依然说了下去:“我与其他灵器不同,并不是什么人都能驱使我的。只有心中有情之人,方能有资格成为我的主人。”
史兼清一时心乱,前生今朝记忆交杂在一起,不由得脱口而出道:“你认识情君?”
玲珑骰微光闪了闪,叹道:“我正是出于情君大人手中的三件神器之一。颠倒时空,以续断缘。兼清,你知道骰子是用来做什么的么?”
史兼清抬眸。
“用来赌注。”玲珑骰轻声道,“赌注,赢的是情,输的是命。使用玲珑骰者,本就身陷赌局之中,如今你已经无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