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里?
申如鹤心中一惊。
“梦灵非乱不出,一出定有大事。”暗香沉吟道,“她一向不喜欢别人来打搅她,随行从事自有主张,只要她认定的事不会变的我们就算找她她也会避而不见。如鹤,在下刚听江晞程泠说这里出了乱子,是有邪祟作乱么?”
听暗香这么问,申如鹤便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讲了一遍。暗香听后沉默不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日之事实在没个头绪。申如鹤看得清楚,陈赜背后有一只手在逼着他自愿认下这些罪状,而且做得滴水不透天衣无缝。纵然陈赜修为不比他们,亦是修真界名家之子,也是中上之姿,如果直接逼他承下这些莫须有的事,他必不会乖乖束手就擒。而且在史兼清的玲珑心诀下,陈赜确实是认为人是死在他的手中——
那只有一个可能,这个邪祟颠倒了陈赜的记忆,让他自愿担下这项罪名,而没有任何觉得自己是无辜的想法。
看来牵强,但只能这么解释。其实申如鹤发现这点不过是前后微小的矛盾:陈赜当众扬言他如何对待珍珠,但珍珠却由臂间一点守宫砂道出了其处子身份。扇动小小蝶翼可以决定世事走向。这点,已经够了。
“如鹤,你觉得这是梦灵做的么?”暗香问。
申如鹤道:“没有证据,为何要胡乱怀疑?在一团乱麻中,要想理清头绪,必须抽丝剥茧,在此期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任何一个不谨的想法都可能带来截然不同的后果,不得轻易下断言。”
暗香道:“在下要提醒你,这些手段与梦灵最擅长的招数一一契合,梦灵的看家本领就是布下幻境,谁也分不清她布下幻境与现实的区别。”
“这么说,前辈是在怀疑梦灵了?”
暗香叹了口气:“在下不想怀疑她,如果是她做的,在下也不会留情。”
申如鹤不由得想起了玄暮与黄昏,人与人,总是不一样的。他从暗香这话中听出了决绝,他相信如果真如暗香所言的状况发生了,那暗香确实会说到做到,毫不留情。
“前辈知道有陈深这个人么?”
“陈深?”暗香搜索着悠远的记忆,道,“陈深是与在下同一时代,他比在下大了几岁,是当时百金盟的一代天才。他在铸造方面极有天赋,以不到二十岁的年龄就铸造出了一品灵器,虽然有血祭作为加持,但已经打破了修真界的记录。”
申如鹤想起世间对陈赜的评价,便问道:“他的为人呢?”
暗香思忖道:“陈深沉默寡言,一向懒于人共,与疏影师兄是一类人,在下对他的了解不是很多。只知道他行为端方本分,不闻有过什么劣迹。不过虽然他品行端正,但要说他儿子能做出这种事也不为过,看他的样子,并不太会管教孩子。”
申如鹤好奇道:“前辈如何知道他不太会管教孩子?”
暗香笑了:“当年修真界,北有我们靖水三子,南有你师父玄子,西有百金双杰陈深、西岑,东有青龙堂的七皇子、九皇子,在下不谦虚地说,那就是修真界的一个辉煌时代。少年天才辈出,但可惜了,这些人不过一场泡影,成名得快,消散得更快。”
暗香眸中泛过一丝淡淡的苦涩,笑容凋零,收敛为叹息:“你也知道,北方的靖水三子尽数死去,像在下这种幸运的,逢得水冥石,尚能苟延残喘,而清浅师姐已经落入轮回,以俟来生。疏影师兄下落未知,如果没有奇缘的话只能消散了,毕竟师兄他也是出身大家,不比在下实在无法,便可堕为厉鬼保存残识,想来也不比 清浅师姐强。玄子他放弃飞升,这一辈子也只能修为止步在修真界巅峰,不能有任何精进了。青龙堂的两位皇子兄弟阋墙,为皇位争斗不休,被隐忍不发的四皇子坐收渔利。”
申如鹤见暗香只字不提陈深与西岑,不由得问:“那陈深与西岑二位前辈呢?”
“他们两个啊。”暗香缓缓眨了眨眼睛,忧郁的面容更忧郁了,“西岑在一次铸剑中发生意外,剑灵发狂,西岑无法控制,被剑灵吸干修为血肉,灰飞烟灭。陈深是我们这些人中最早完婚之人,他娶的女子只是一个普通人,因此他为那女子压制修为,等到女子成功诞下麟儿后,他才重新开始修行,不过早已经错过了黄金年龄,他终究泯然众人。”
天才纷纷陨落,唯有玄暮算是得善果,终究为情所困,虽依然耀目,但已经折翼。
申如鹤暗自叹息,猛然想起陈赜手中灵器,道:“金隐钟可是出自陈深前辈之手?”
暗香点了点头:“正是,金隐钟就是陈深第一件血祭灵器,也是陈深到目前为止铸造出的最高品级灵器,只能由与他有血脉关系的人使用。不过如此,更苛刻的是:凡是使用金隐钟之人必须是童身。”
“童身?前辈确定?”
“千真万确。”暗香道,“当日陈深与疏影师兄比试时,陈深惨败,师兄问他为何不用金隐钟时,他就是这么说的。那时候他新婚燕尔,却已经无法使用金隐钟,足以窥见这点他没有说谎。”
申如鹤拄着下巴,眸光陡然一亮:“多谢前辈,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我这就去找陈赜,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了。”他低声道,“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
史兼清站在一处荒野,周遭荒草连天,树影浓密,并无人迹。他面前站了几个人,皆是一身霞光彩羽,瑞气氤氲,器宇不凡,可偏偏在他面前毕恭毕敬,低眉顺眼。
“事情办好了么?”史兼清沉声道。
为首的那个霞衣人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将手中的一个小玉盒呈了上去:“找到了。”
史兼清没有打开盒子,将手放在上面探查一番,皱眉道;“这不是始祖凤凰尾羽,至少都出了二三代了。”
霞衣人抖衣而颤,连忙跪下,他这一跪,连带着后面的人一水儿跪下了,一个个战战兢兢,不敢抬头,仿佛他们只要一抬头,就会被史兼清的目光冻成冰柱。
“废物!”随着史兼清一声训斥,凌寒出鞘半分,这次出鞘不比寻常,仅仅半分就令天地色变,飞霜遍地,皑皑霜如雪,清清冷冷飘零广宇间,落满了他的头上、衣上,拂之不去,仿佛永远定格在那里,他与霜本就是一体。
白霜所落之处草木纷纷凋零颓靡,这些霞衣人一个个皆是修为不俗之流,在飞霜之下也不得不撑起结界,可他们拼尽全力撑起的结界竟然在这白霜之下,如同冰雪遇到暖阳一般,一点一点融化了。
要是申如鹤在此绝对会心惊,史兼清与江晞碰撞时的一剑简直就像开玩笑一样,根本没有这次的百分之一的威力。
“史公子,不要这样。”
耳边恍惚间传来了他的声音,史兼清定了定神,眸底的冷意渐渐褪去,轻轻一挥手,寒霜尽数消散。这些霞衣人才齐齐松了口气,暗暗庆幸自己保住了一条命。
“如果下次还偷奸耍滑,我是不会收手的。”史兼清冷冷道,“如果再取不到始祖凤凰尾羽,你们的命,自己掂量掂量。”
“可馆主大人。”为首的那人突然出声道,“容属下替弟兄们说句公道话,这凤凰尾羽实在难寻,就连这个属下与弟兄们也是千辛万苦找了大半年才找到的。馆主也知道凤凰的性子暴躁,属下与弟兄们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啊!始祖凤凰更是修为高强,就连天神都不敢招惹,就小的们这种不入流的修为,还不够始祖凤凰活动筋骨。属下与弟兄们都知道馆主重情重义,但此事不比寻常,馆主为一个与我们天音馆不相干的人这样尽心,置天音馆于何地?馆主大人还是以大局为重,且请三思!”
史兼清一言不发地听着,等他说完,史兼清笑了。
看他这么一笑,那人只觉得心中仿佛奔腾过万匹骏马一旁慌乱不堪,他跟随史兼清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见到史兼清如此残忍冷酷的笑容。
“好。大局为重,说得真好。”史兼清拍了拍手,但这些人谁也不敢附和顶头上司这么做,除非是嫌自己的命长。
“看来,我是离天音馆日子太长了。朝露。”史兼清用剑鞘挑起为首那人的脸,用一种轻柔而可怖的声音细细问,“我离开已久,这天音馆馆主的就叫朝露,而不是我史兼清了,对么?”
“属下……属下不敢!”
“不敢?”史兼清反问道,笑容比刚才更浓郁几倍,亦阴冷几倍,“想以此来威胁我?你头上有几个脑袋可掉的?你三魂七魄比常人多出几个可散的?”
朝露陡然抬头,义正言辞死谏道:“属下不惜身死,请求馆主收回成命。属下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天音馆从此改姓‘申’!”
这话倒把史兼清脸上的冷意打散了,这些跪着的人才敢微微抬头,只听史兼清道:“我做事有分寸,也不会让天音馆这样的。”他顿了顿,又道,“既然你们不肯去,那只得我亲自去了。”
朝露一听此言,再度跪下磕头:“馆主不可!馆主身份贵重怎么能去如此险恶之地?还是让属下们来……”
史兼清摇了摇头:“他的事,我亲自来,免得你们又嚷嚷天音馆改姓之事。你们的任务已经变了,我需要你们帮我去监视一个人。”
他附在朝露耳边,犹豫了一下,说出了一个名字。
朝露眸中略带惊悸:“馆主确定?”
史兼清点头:“是监视,也是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