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陈赜的房间,申如鹤终于知道史兼清为何反对了。
陈赜早就搬出陈府,现在独居在一个小小的宅院里。宅院中草木寥落,有的茂盛得遮住了半面墙,有的枯黄腐败了多少天也没人管。总而言之,生在陈赜宅院中的草木与荒野中的别无二致,物竞天择,自生自灭。
能把院子打理成这个样子,就别指望他的房间有多么整洁了。刚推开门,便惊闻一股浓郁的像是发酵已久的臭气,呛得申如鹤险些回想起当日蘅君的那群新人尸体。
“咳咳咳咳咳,我要是这邪祟,我不光不来,还要保他长命百岁……咳咳咳咳咳。”史兼清背过身去,呛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陈赜就算浓妆艳抹,尴尬两个字也透过厚厚的白粉呈现出来。
申如鹤想去拍拍他的肩膀,以表安慰,告诉他其实他们还见过更为惨无人道的地方,不过他还是抑制了自己这种冲动,因为如果拿人的房间与妖鬼的巢穴相比,不像安慰,反而更像讽刺。
“陈公子,无妨。”申如鹤假装若无其事道,他还是谨慎地没有进门,而是绕着这间宅院转了一圈,检查了一遍墙上门上的符箓,看看灵力有没有失效。结果同样没有令他失望,这些符箓都是确确实实可用的,挨到程泠暗香身上,他们也会受到影响,更何况于寻常妖鬼了?
申如鹤叩了叩墙壁,墙壁发出沉闷的回响,幽幽道:“陈公子为何想与梦灵合作呢?”
陈赜警惕地道:“你们到底看到了多少?”
史兼清毫不掩饰道:“看出了不少。从你在三年前残忍折磨死第一个女孩时,到珍珠死在你的手中,经历你的暴力洗礼。”
陈赜惊慌地捂住眼睛,惨声道:“那并不是我做的啊!我没有,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申如鹤平静地道,“可你的那种感觉很真实,对么?”
陈赜慌乱地点头:“是。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只是觉得身体上下都不受控制,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告诉我要这么做,这样才能达到他的目的,不然他就要让我以这种方式死……”他的声音哆哆嗦嗦,到最后便模模糊糊,听不清了。
“亏你也是个修真世家出身的人,连现实与幻境都分不清!”史兼清讽刺道,“难怪你在灵武会上一轮游,笨死算了!”
“他分出了现实与幻境,不然也不可能与梦灵合作。”申如鹤悠悠道,踱步到一旁自去思索,身后的陈赜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这几天他找了几个老人问了问陈赜的为人,虽然还是与那日得到一样的评价,但他更细致地问了问时间段,马上发现了异常。
三年前,陈赜风评极佳,为百姓除妖降魔毫不推辞,可以类比与申如鹤对于南阳峰,史兼清对于靖水宗,都是一上街人人尊敬爱戴的角色。
可在一次捉妖中,陈赜误掉入了一个猎户的陷阱,可这猎户偏偏是个外来户,不认识陈赜,又见他破了猎网,不等他解释就把他带回去一通侮辱,等陈赜被放出来时,就已经判若两人。
开始的时候,人们在夜间常常能听见陈赜屋中传出的惨叫,开始人们只当其年少气壮,精力充沛,且他是修真中人,本就比平常人持久一些,也没有在意。可每每第二天都能看见陈赜门前横尸惨烈。人们对此议论纷纷,本来还有几个人努力为他开脱。可陈赜的表现却不尽如人意:他见到尸体,毫不觉得奇怪,似乎早有准备了一样,这更加深了他们对他的怀疑。
陈赜对他们的怀疑并没有辩驳,开始的时候还为自己开脱几句,到后来越发越张狂大胆,明晃晃地将尸体扔到街上,行为越发越乖张放肆,而且杀人理由越发越令人心惊胆寒。
世人传言陈赜阅女无数,每每都要将黄花姑娘玩弄到至死方休,又有人声俱泪下地控诉了陈赜对自家,或自家亲戚街坊邻居女儿的暴行,令人发指。可这亲戚大多是二大爷家的三姨舅家的四女婿弟弟的亲戚的女儿,可靠程度着实值得商榷,再加上阅女无数的这位还是童身,更是令人觉得扑朔迷离,匪夷所思。
当然这陈赜也不傻,他从父亲陈深那里听说了金隐钟的秘密,却发现他竟然能使用金隐钟。他立即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破掉童身,自己所看见的,所以为的,或世人所看见的,所以为的,都未必是真实。
不过他究竟修为不高,无法与这邪祟抗衡,只能任由其摆布。到后来,梦灵的出现,这给了他一线生机。
申如鹤的推测俱是以上,不过他还有几点不大明白:“陈公子,你见过梦灵么?”
陈赜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史兼清抢了台词:“他根本没见过梦灵,有好几次梦魇都是梦灵替他祛除的。不然他手中的人命更多。”
陈赜只得无奈道:“确实没见过,每次与她交流都是通过珍珠来传书。但那邪祟似乎察觉到了珍珠有问题,就把她解决了。照往常一样把罪过推到了我头上。”
申如鹤思量片刻:“陈公子,你为何愿意与梦灵合作?你就不怕这是与虎谋皮么?”
陈赜苦笑,抬起一只手示意史兼清别说话:“就算是与虎谋皮,若能除去这个邪祟,谋皮也还罢了。”
“陈公子若是这般想,也不枉了。”申如鹤幽幽道,“梦灵想必也传授过陈公子如何防御玲珑心诀吧?”
陈赜一怔。
“身为迷惑人心的大师,怎么可能对玲珑心诀没有防备?”申如鹤反问道,轻轻挥了挥手,一道金红色的结界悄然落下。
“非如鹤不信任陈公子,但在如鹤这道归元结界中,任何谎言都是不可能存在的,就连如鹤都打不破这个桎梏,现在请吧。”
“申如鹤你——”陈赜被这一击,着实怒道,“你怎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申如鹤轻施一礼:“得罪陈公子了,在史公子玲珑心诀失效的前提下,史公子的判断对如鹤只能有反作用。想来陈公子也不愿让这邪祟继续打着史公子的名号作祟吧?”
“申如鹤,你怎么把我也圈进来了?”史兼清本来抱着看戏的心情看两人对掐,但他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也在申如鹤的归元结界之中,不由得大惊失色。
申如鹤平静道:“这些让史公子听听也好,毕竟除去这个邪祟是我们的事。”
“可这与你根本没有关系?我们要做的事是寻找师祖,不是随随便便就帮人除妖耽搁时间!”
“没关系,看看吧。毕竟暗香前辈是不能坐视不管的。”申如鹤微笑道,哄孩子般摸了摸史兼清的头,史兼清顿时安静了,低低嘟囔了一句:“那就由你吧。”
安抚过了史兼清,申如鹤轻咳一声,这才记起了自己的夺舍厉鬼身份,突然想起自己在门上画下的避鬼符,一个厉鬼画避鬼符实在有些不自然,希望史兼清没有注意到吧?就算注意到了,他也能找借口搪塞过去,谁叫史兼清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陈公子,前文我问过的就不问了。我先要给陈公子提个醒,在归元结界中,如果说了一句谎话,烈焰焚身,虽不致命,却极为痛苦。如鹤没有威胁陈公子的意思,只是希望陈公子能配合。”申如鹤道。
在结界中说话总是很别扭,但迫于申如鹤的归元结界着实恐怖,陈赜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你问吧。”
“好。”申如鹤马上开问,“珍珠究竟是你的什么人?为什么都说是你的通房丫鬟?”
一丝火苗陡然从陈赜衣服上升起,陈赜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大滴大滴汗珠从他额头上冒出,将涂在脸上的白粉冲得一条一条,好像刚粉刷后就遇到暴雨的墙壁。
他忍耐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了,只得实话实说道:“她是我的姑舅表妹,家母是普通人,因而她也没有太大的天赋,跟在我身边就是为了增加与百金盟中人见面机会,看看能不能借机被哪个修真者看中。说是我的通房丫鬟,这是梦灵的主意。”
申如鹤眉头微蹙:“梦灵的主意?为什么?”
“不知道。”陈赜摇了摇头,一样的困惑不解,“她那天回来时就这么告诉我的,她说梦灵命令她做我的通房丫鬟。”
既然陈赜亦不知原委,再问下去也没什么用处。看来这梦灵真是个了不得的角色。申如鹤心道,继续问:“你把这些事告诉令尊了么?”
提起陈深,陈赜不满地撇了撇嘴:“告诉他?怎么可能?他还能管我这些事?我娘老早就没了,他给了我金隐钟后就把我撵出家门,成天和他那些小老婆花天酒地,剑也不铸,妖也不除,他不管我的事,我也不管他的事,就算我死了也与他无关!”
看来陈赜与陈深的父子关系并不是很好,陈深的确如暗香所说的那样消极处世了。只叹出世即巅峰,金隐钟一去再无佳作,着实令人扼腕。
“那你叙述一下这些日子在梦中杀人时的所见所闻吧。从你三年前的那次意外开始。”申如鹤叹道,既然不能从梦灵、珍珠与陈深身上找线索,那只能从他本人的所见中提取蛛丝马迹了。
陈赜脸上略过一丝惧色,颤声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