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陈赜在追捕一个镜妖时不慎入了一个猎人的猎网中。区区一个猎网是困不住他的,他本想爬出来赔猎人一个新猎网就是,却没想到这猎网竟然带着缚魔效果。
这点十分奇怪,普通猎人用不起带有缚魔效果的网;而这猎网太过破旧,不大像富有人家为了消遣设下的网;要说这是修士准备捕捉魔物妖邪的网,所带的灵力又太差了些。出于好奇,他便留了下来,想要看看这猎网主人的真面。
就是这一念成了缠绕他这三年的梦魇。这猎网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猎网、缚魔网,而是不知名的一个妖邪布下的猎网,专门诱捕像陈赜这种好奇心盛的修士。
陈赜在网中待了一天一夜,却始终不见主人前来,不由得心生纳闷,当他打算出去时,突然一阵浓雾袭来,他便在浓雾中失去了知觉。
在失去知觉的前一刹,他清晰地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从此之后,你就是我的附庸,你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才悠悠醒转,此时浓雾已经散去,他摸了摸身上,灵器符箓都在,且没有什么损坏。他身上除了猎网的勒痕外也没什么伤口,那个声音又太过飘渺,让人不得不怀疑其真实性。他又急着去追捕镜妖,因而也没在意,便凭着感觉一步一步摸出了山林,回到了城中。
谁知道回到城中居所的当夜,他便做了一个怪梦,这个梦真实得几乎完全可以与现实混淆。他在梦中看见了一个貌美少女,少女的琵琶骨被刺穿,已经不能动了。他本想上前救助,然而他的身体就像不可控制一样朝着那少女扑去,拼命索取着,渴求着少女的芬芳与鲜血。哪怕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肢体在扭动,听着少女的哀哀惨叫,仿佛什么东西操纵了他的身体,他的动作与想法根本由不得他。
那少女终于在他怀中断了气,他看着自己站起,把女孩放在了自己宅院门口,然后冷静地走了回去,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到榻上躺下,一夜无话。
当他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衣衫整洁并无异常,刚刚松了一口气,却突然发现地上有一件血衣,血衣上的污渍纹路与他梦中所见一模一样。他马上想起了梦中的那个少女,当他发疯般冲出去时,赫然看见自家门前横着一具少女的尸首,正是他昨夜梦中被他掠夺至死的那个少女。
周围人围着他指指点点,他名声一向很好,因而大多数人都倾向于他是被人栽害的,但也有少数人把矛头指到了他身上。因为他们觉得谁也不敢栽害一个修真中人。
仵作前来把尸体拉走了,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杀害这少女的凶手,在这期间,他的门前又出现了第二具尸首,同样的,他在之前也做了一个与尸首死因相同的梦。梦中的凶手亦是他。
接着是第三起、第四起……街上人从此见他绕路而行,如避猛虎野兽,有不绕路的也是看见他前来,生怕绕路引起了他的注意,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他开始抵死不认这些罪状,但无奈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他不认不能阻止这些罪名加在他身上的步伐,不出一个月,他已经是声名狼藉,背负人命累累。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在猎网中听见的那个低低的诡异声音:“从此之后,你就是我的附庸,你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
一切……难道就是那个声音的主人操纵了他?
陈赜计算着自己做这种怪梦的频率,当他确定了一天晚上必定做这种梦时,在屋子上下贴满了符箓,布满了金铃仙网,整个房间固若金汤,滴水不透,就连一只苍蝇都进不来。
布下这一切后,他这才安心地睡下了,却不想到这晚这种怪梦如约而来。当他醒来时,马上听见了一群人聚在门口的喧哗声,那梦中的尸首果真又出现在了他的门口。
可令他惊出一身冷汗的是,自己布下的符箓法器没有任何被动过的痕迹,也就是说,整个晚上没有谁进来,也没有谁出去。但若是如此,这逼真的梦与相同的惨烈死状是怎么回事?
万不得已之下,他回到百金盟求见父亲陈深,陈深一听明来意,很没好气地扔给他一个小金钟,让他用这个金钟防身。他也试过了这金钟,金钟一震,方圆数百里之内人皆站立不稳,意识紊乱,如同神魂被剥夺了一般。这虽然是个上佳灵器,但终究也挡不住怪梦的汹涌到来。
到后来一次偶然机缘中,他听说了这金隐钟只能由童身之人使用,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的怪梦,如果这些事真是自己做的,自己应该早就破了童身,还谈何使用金隐钟?
虽然他渐渐确信自己见到的都不是真实,但奈何世人将其都加在他身上。人总是渴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结论的,得到结论后也不需要多想了。就算他想要从这众口一词中翻案,究竟也不过蚍蜉撼树,可笑不自量。
在一年以前,这诡异的梦再度到来,但这次发生了变故,梦到一半戛然而止,次日门口亦干干净净,没有尸首。
就在这天下午,表妹珍珠持着舅舅的信登门造访,迫于情面,他只得将珍珠留在身边。有珍珠在的这段日子,这梦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他也觉得奇怪,怀疑珍珠身上又什么线索,但他细密查访,未从珍珠身上发现什么异常。直到有一天他听见了有两个女子的笑声从珍珠房中传出。
珍珠:“姐姐,真要这么做么?”
陌生女子:“自然,你不说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么?”
珍珠:“可是这么做的话他会不高兴的,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我看得出来。”
陌生女子:“你终究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想要吸引男子,保持矜持很重要。在适当的时机告诉他,方能更加深好感与真情。”
珍珠的声音很不安:“可我总觉得这样瞒着他就像对不住他一样,我还是告诉他好么?”
陌生女子笑了:“你当然可以告诉他,他现在就在门口听着我们的对话。”
陌生女子话未落音,一阵香风吹来,门骤然在他眼前打开,西厢房中香云氤氲,其中端坐着一个局促的少女,除她之外并无旁人。
珍珠开口了,但她开口却不是珍珠的声音:“陈赜,你的来意我已经知晓,我现在想问一下,被梦魇缠身的滋味如何?”
陈赜大惊,他知道珍珠被什么东西附身了。虽然附身她的东西言语中多有戏谑,但终究并无太大恶意。而且他隐隐觉得,这个陌生女子可能就是他这么长时间没有被旧梦缠身的关键。
那女子见陈赜没有回答,淡淡笑了笑,开门见山道:“我们合作吧。”
陈赜不解道:“合作?”
“当然是一同铲除这个邪祟。”陌生女子道,“如果你不相信我,那我就简单地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梦灵。这么多天,一直是我帮你驱赶这些梦魇。”
陈赜听过梦灵的名声,梦灵诞生于上古三界之战中,亦妖亦鬼,亦正亦邪,一旦出世必有大乱。名声谈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差到人人喊打,恨不诛之而后快。因而陈赜便没有太多抗拒,又担心这梦魇邪祟再度害人,只能答应与她合作铲除这个邪祟。
他们制定了周密的计划,为了不打草惊蛇,陈赜努力把自己活成一个视人命如草菅的纨绔子弟,假意收珍珠为通房丫鬟,借此逼迫那邪祟消耗更多力量来拖两人入梦境。在陈赜就要找到它的破绽时,那邪祟先下手为强杀死珍珠。纵然如此,陈赜也得继续演下去,如果让邪祟发现有什么纰漏的话,他之前的努力都付之流水。因此他只能狠心将珍珠抛尸街头,口放厥词,这就有了他们在街上见到的那一幕。
“原来如此。”申如鹤沉吟道,“如此一来,你从来也没见过梦灵就有可能了,梦灵有可能一直附在珍珠的身体中,所说的书信交流大抵是珍珠自己按照梦灵的指示写下的信吧?”
陈赜点了点头:“梦灵的字迹确实与珍珠一样。”
“这个邪祟……梦灵就没有说过它可能是什么?”
“没有。她从来没说过,她的指示也让人捉摸不透,我看不出来梦灵罐子里买的是什么药。”
史兼清突然道:“自从珍珠死后,梦灵一直没与你联系?”
陈赜摇了摇头。
史兼清追问道:“梦灵不在,这段时间你都没做过类似的梦?”
陈赜没好气道:“这几天晚上我连觉都没睡,做个鬼的梦啊!天天听敲窗户鬼哭狼嚎都够渗人的了,你还让我怎么样?”
“等等。”申如鹤听见陈赜说起敲窗户一事,恍惚间想起了什么,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从来没有敲窗户的,这敲窗户声与鬼哭声是不是近日才出现的?”
陈赜想了想,不好意思道:“实话实说,平时我睡得死,就算有我也不一定能听见。”
申如鹤眉头一皱,让人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按照规律,你这梦如果没有梦灵控制,一般几天一次?”
“四五天……不,最多四天。”
申如鹤算了算:“四天的话……那就是今天。陈公子,今天你尽可以睡下了。”
陈赜大惊失色:“今天?那不就是给那东西可乘之机么?”
“无妨。”申如鹤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