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江晞对风月之事颇为精熟，但鉴于申史二人都对其品味表示嫌弃，挑选场所的权力就落在了申如鹤肩上。现在日近黄昏，暗香主动请缨提纯金魂石，端木林则死皮赖脸粘在程泠身边，倒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乖巧得很。因而一时没人注意他们已经离开了。
“大师兄，还要走多远啊？”江晞揉了揉肩膀，在南阳峰忙了一天，累得他腰酸背痛，那群人还那么欺负人，对申如鹤俯首帖耳，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看人下菜碟到了极点。
“不急，就在前面。”
申如鹤平静地道，突然觉得神思一阵恍惚，他要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这阵恍惚很快就消失了，他看了看江晞，心头微明，自己答应过江晞的事，应该到了兑现的时候。
他们皆便服出门，衣衫装扮与周围来往行人无甚差异，又经过了些许易容，掩盖了原本的风华绝代，故而这一路行进，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力。
史兼清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左看看，右看看，仿佛街上有无限新奇的东西等待他的发现。江晞有时候对史兼清的评论表示可笑，两人唇枪舌战，没完没了，颇有些程泠在旁的感觉。申如鹤不由得思量着，要是程泠也在他们之中，她会帮哪一方。
“这是糖人，你要放家里摆设起来？哈哈哈哈哈，我看你家不全是蚂蚁，晚上睡觉咬死你，说不定还能养出一群蚂蚁精，哈哈哈哈哈！”江晞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因为刚才史兼清刚刚指着糖人说了一句这东西很漂亮，要用它们来装饰房间。
申如鹤不由得抬了抬眼帘，温声道：“史公子若是喜欢，拿一个回去玩好么？”
史兼清回头，像个孩子一样笑着点头，刚想扑过来抱他一下，不过申如鹤先知先觉，闪身躲开，史兼清便与一旁卖酱菜的老奶奶来了个亲密接触。
就在史兼清连连道歉并清理衣服上的酱菜时，申如鹤已经买好了糖人，递给史兼清：“给。”
史兼清哭丧着脸指了指脏得从前面看不出来原来颜色的衣服，这衣服不过寻常俗衣，脏了就是脏了，没有自洁能力，这对一向喜洁好净的史兼清简直就是一种酷刑。
“活该，叫你对大师兄动手动脚！”江晞幸灾乐祸道。
申如鹤先去看了看那个老奶奶有无大碍，那老奶奶也没有责备史兼清坏了她的生意，而是拉着申如鹤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一会儿问有无婚娶，一会儿又问起了家庭状况，申如鹤一一具答。那老奶奶似乎很满意的样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家里有个孙女，模样怎么怎么漂亮，人怎么怎么能干，还邀请申如鹤去她家吃饭。申如鹤不知何意，虽答言无功不受禄，但奈何老奶奶热情邀请，他拗不过，只得应承下来。
这期间，江晞一直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直到走出一段路后，江晞才道：“大师兄，别告诉我你看上她家孙女了？”
申如鹤一僵：“素未谋面，谈何倾心？”
“你都答应人家要去吃饭了，那还不明显么？”江晞道。
申如鹤“嗯”了一声。
江晞以为他承认了，大惊失色道：“大师兄，你怎么能与一个普通人……要是让师父知道了，那可就惨了！”
“无妨。”申如鹤轻声道，“如果问起罪责，我一人承担。”
他没有说出此去的真正意图，那老奶奶身上弥漫着死气，这死气经过刻意的掩饰已经相当淡了，不过她脖子上的一大块尸斑是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此鬼有死气，无怨意，自然也无杀气。大抵是个寿终正寝的老人家，终日盼着孙女出嫁，故而魂魄不愿前往鬼界转生。可怜可叹，若是他以一身能渡去执念，也算一件功德。
说着，三人已经走到了僻静角落，申如鹤拉了拉史兼清：“史公子，脱衣服。”
史兼清被吓了一跳：“什么？”
“你的衣服脏了，换上我的吧。”申如鹤看四下无人，解下了外衣，递给史兼清，“我本来想刚才给你的，只不过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着实不雅。”
史兼清一挥手：“谁要你的衣服？”他似乎觉得自己的态度太生硬了，又道，“不是嫌弃你，我只是……只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只是”了半天也没说出所以然来。申如鹤心知其意，摇了摇头，走过去给史兼清解下衣带，虽然他嘴上说着不要，但身体却诚实的很，十分顺从地随着申如鹤的手指而动，姿势极为配合，申如鹤一路下来根本没有费多大力气。
见申如鹤要把那一身酱菜汁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史兼清连忙阻止：“这么脏？你怎么能穿得上去？”
申如鹤眸光微敛，遥远的记忆一并涌来，不过这次的记忆并不似以前那般清楚，而是淡淡的，仿佛隔了一层薄纱，不过这也足够了。
“无事的。”申如鹤自然地把衣服披在了肩上，转头继续走。
他选择的是一处名唤蘼芜院的地方，蘼芜院朱漆大门半开半掩，其中隐隐传出悠扬的笙歌管弦乐，清雅旷远，此曲天上人间亦难寻。
“什么院？”江晞瞪大了一双豹眼，直愣愣地问。
“蘼芜呗，大字不识几个，还到这来出丑！”史兼清讽刺道。
“好了，别争了，让人看笑话。”申如鹤抬起一只手，轻轻叩了叩门环。
江晞不可置信道：“到这里还有这么多讲究？”
申如鹤微笑道：“敲鬼门还是先通报一声，你说对么？”
一听“鬼门”二字，江晞差点儿被吓得坐在地上，又被史兼清嫌弃地瞪了一眼。
申如鹤解释道：“这里没有人，都是鬼。蘼芜院从来都只在黄昏时现世一瞬，只有这时候才是进入蘼芜院的唯一时机。”
江晞不解道：“为什么要进入蘼芜院？”
“蘼芜院会有我们想知道的任何事。”申如鹤悠悠道，“蘼芜院通古今，晓世事，最重要的一点，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史兼清明白了：“你是想通过蘼芜院调查陈赜的死因？”
申如鹤点点头：“正是。”
史兼清为难道：“你有把握么？”
蘼芜院位于阴阳两界的交界地带，为两界情报汇聚之所。其中有十女，擅管弦，通诗画，多殊色，风流秀雅，举世难寻。若入蘼芜院问事者，若有缘，倾肠相告，不受金银之谢，若无缘，任凭千言万语，啼血杜鹃也不能打动其心。
“有把握。”申如鹤低声道，“我与蘼芜院主有故交。”
就在这时，只觉一股香风扑面而来，幽幽淡淡，清甜滑美。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伸出了头，一看见申如鹤，便笑逐颜开：“申公子，您可算是来了，院主等您好久了。”
“她现在还好么？”申如鹤道。
少女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玉齿：“当然好了，院主大人算准了您要过来，早早派人备下花果候着呢。”
“我今儿并不是只身而来，还带了两位客人，实在是唐突，还是烦请姑娘通禀一声。”
少女把门开了开：“通禀什么？院主大人说过了，申公子的朋友就是我们蘼芜院的朋友，请进吧，几位公子。”
史兼清警惕地问：“你与蘼芜院主有什么旧交？”
“当年我曾经救过蘼芜院主一命，与她结拜了姐弟，算是有交情。”申如鹤简短地回答，突然目光一瞥，正看见江晞色眯眯地拉着那少女的手，问东问西，不时瞟着那少女吹弹可破的小脸蛋，似乎准备好了要趁其不备上去揩油。
申如鹤脸色微僵，低声喝道：“江晞，不得无礼！”
江晞哀哀涟涟地看着申如鹤，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虽然很有些程泠撒娇时楚楚可怜的情韵，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五大三粗浓眉大眼的壮汉学者小姑娘黏人的状态，不仅仅是好笑，更多的是恶心与惊悚。
史兼清明显都要吐了：“江晞，你能不能正常点！别出来丢人现眼！”
“二位公子不必动怒，圣人云‘食色性也’，这位公子如此也是人之常情，不算罪过。”少女温和地道，主动挽起了江晞。
江晞被这突如其来的艳遇弄得心猿意马，一时兴奋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管“仙子姐姐”、“仙子姐姐”乱叫，申如鹤史兼清睹此场景，两厢情愿，又不好多说，俱是一阵摇头。
只听这时，江晞突然惊叫一声，一下子甩脱那少女的手，跌坐在地上，紧紧捂住了眼睛，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申如鹤不由得问：“晞儿，怎么了？”
江晞这才把手从眼睛上拿下来，指着那少女的方向，哆哆嗦嗦道：“大师兄，大师兄，有……有鬼……”
申如鹤无语，他貌似在敲门的时候就已经告诉江晞蘼芜院中都是鬼了。
可当他回头时，刚好目睹江晞眸中一闪而过的红发罗刹，森森白骨。再看那少女时，少女依旧鲜妍明媚，柔情万种。申如鹤便明白过来江晞遭遇了什么，江晞因色起意，着实活该，因而便没说些什么。
少女微微一笑，笑时百媚千娇：“红颜枯骨原是一物，喜色随是情之由来，但色不长存，终究凋零，到头来终会因色衰而分离，这便是无情人的常态。”
江晞颤抖地起身，扶着申如鹤的手臂，颤抖地道：“姑娘此言，江晞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