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必须死。”史兼清眸光森寒,有比刚才那被他捏爆的无痕蛇的目光更加森寒几分,“念及你是我师尊的分魂,你便自戕吧。我不亲自动手。”
黄昏轻轻一笑:“为何?碍于你当日师尊的情面?还是在意天音馆主的尊荣?或者是说,你这个和那个傻师父一样的道侣见不得血光。我看他也活不了多久,就不必太在意这些了吧?”
史兼清面色一变,一袖挥去,片片尖利的霜花擦过黄昏的脸,登时几道血红的霜痕印在了黄昏的脸上,霜痕下鲜血汩汩流淌。
“年轻人,别冲动嘛。”黄昏若无其事地擦了擦脸上的血,“如果你真心喜欢这位,那为何还要放任他去做他想做的事呢?他对世间的看法都是别人告诉他、诱导他的,如果他心甘情愿地去做棋子,这你也要毫无保留地去支持他么?”
史兼清心一凉,陡然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我的好徒弟。”黄昏眨了眨眼睛,“只可惜你根本看不清楚,这一切都在一个你所熟悉的人掌控之中,你不得不屈从在他的安排下。”
“谁?”
“这我就不能说了。你说得对,我这分魂从被发现后便没有了利用的余地。你可以让我身败名裂了,如果你发现我的真身到底是谁的话。不过,这不代表我不会准备,也许到时候你就没有力气指控我了。”黄昏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卡在了自己脖子上,用力一拔,史兼清下意识转过脸去,不去看这惨烈的场面。
就在这时,他手臂中的申如鹤微微动了一下。
“你醒了?”史兼清连忙蒙住申如鹤的眼睛,不让他看见这一幕。
申如鹤点了点头,任由史兼清蒙住他的眼睛,并没有去问为什么。其实他也不用去问,因为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向他交代了一切。
“谁死了?”申如鹤低声道,紧紧抓住了史兼清肩膀。
“没事,刚才有人自戕了。”史兼清含糊其辞道,“不关我们的事,走吧。”
申如鹤察觉出史兼清的语气不对:“自戕?”确定不是你杀死的?
“是黄昏的分魂。”史兼清没法了,只得从实招来,“黄昏的分魂必须死。”
“没有那么简单。”申如鹤只觉得说出每一个字都像被刀剜着心脏一样,疼得他脸色越发越苍白,浑身颤抖,“黄昏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分魂术,一魂多分。终归一体……”
“你是说,分魂死了会归到主魂之中?”史兼清惊诧地道。
申如鹤艰难地点点头:“会。”
史兼清的脸一下子白了。
“你们回来了?”玄暮的声音突然响起,脚步越来越大,显然是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申如鹤倚在史兼清怀中,心口一阵阵地疼着,张着嘴,勉强保持着呼吸,但连说出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风声萧萧,南阳峰上莫名凄凉。
“云君的法力维持断了。”玄暮一看申如鹤这样子,便飞快下了判断。
史兼清一惊:“玄峰主,你怎么知道云君?”
不知怎么,这次他竟然从玄暮的心中看见的只有一片空白。
玲珑心诀失效了!
“自然知道,不必多问。”玄暮轻轻把手搭在申如鹤的腕上,此时申如鹤已经疼得昏过去了,“药力逆转,完全靠着云君的灵力维持,云君的灵力又靠着他本身的灵力支撑,如果他的灵力支撑不住云君的灵力运转,那云君的灵力便会自然消散。他果真去了那里么?”
史兼清愧疚地道:“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天音馆主不必自责,这些谁都没有预料。”玄暮依旧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口吻,“追其本源,其实就是他当年受的伤太重……”
史兼清抬头,一面扶着申如鹤,一面定定地看着玄暮:“是当年在灵武会上么?”
玄暮摇头,微微躬身,并不是对天音馆主行的礼节,而颇似下界对上界神官的叩拜。
“逊香真君,当年的灵武会只是一个导火索。其实真正的缘由是千年前的那场三界之战,你记得那时候你做了什么么?”
“我……”
那时他心太乱,什么都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云鸾化凤,滔天烈焰熊熊燃起,他纵然手握长剑凌寒,霜华纷飞寒气凌冽,亦觉得仿佛要被融化了一般。
“你的凌寒有死祭一术,不知逊香真君记不记得。”玄暮提醒了一句,“死祭是以你的神格为代价发出的一击,死祭不仅会成为当时的致命一击,要是留下伤口,那边会生生世世,永远伴随,直至中了死祭的人魂飞魄散。”
铿然一声,凌寒入尘。
玄暮依旧不带任何感情地道:“逊香真君,当年做过的事你都不记得了?我想你也不想记得,毕竟你现在……”
这神情,这语气,史兼清好像想起了什么,一个战栗的念头陡然升起:“你不是南阳峰主!”
“逊香真君想起来了?”玄暮微微笑道,似乎是赞许,也颇似惋惜,“看来逊香真君也不至于一概不知,能记得住老朽,也着实不错。”
“玄师?”史兼清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难怪他直接毫不避讳地说出云君之名,难怪他这么清楚自己的前世今生。也难怪他能将自己的神思都隐藏在表面之下,破了自己的玲珑心诀。原来这人根本不是什么玄暮,而是那传说中的三界鬼才玄师。
玄师这才现了本相,长衫青翠,布衣风流:“如果说为了逊香真君,逊香真君可敢相信?”
史兼清连连摆手:“不敢。”
如果玄师特地找上谁,多半是前来找麻烦,而不是表示关心。
“逊香真君何必如此?我不过是针对天界那些,逊香真君怎样,我并不想问。”玄师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来是为了鬼界封印一事,你们从那里回来,应该了解一些东西。”
史兼清看了看玄师,又看了看怀中昏迷的申如鹤。
“我想先救他。”史兼清声音很低,但十分坚定。
玄师摇头:“你放心,他死不了。就是挨着些活罪,等他回归太阳之后便会好些。”
“终还不是完全恢复。我知道死祭,死祭不是你想的那样……”史兼清颤声道。
原来害了申如鹤的人还是他。
史兼清清楚死祭的效用,以命相搏,换得对方命来相抵。如果死祭不解除,那中了死祭的人活不过死祭之伤发作的一年内。
他前生确实动用过死祭,不过他敢确定绝对不是对云鸾动用的死祭!
承受他死祭的那个人,不是鬼鬼祟祟潜入云鸾太阳殿的那人么?
史兼清陡然想起此事,愧疚之色中陡然略过一抹惊悸。
“转梦,你想到了?”玄师恰如时分地提醒了一句,“是转梦,蒙蔽了你的双眼。”
“梦灵也可以。”
“梦灵不行。”
“为什么?”
玄师转过身去,负手叹道:“因为梦灵已经算是献祭给了小琅,她的一切,她现在不过是鬼女泠儿创造出来的玩物罢了。”
“梦灵?玩物……”史兼清虽是恍然,但心下已经凄然,当年纵横三界的琳公主已经消散,想到这,他不由得有些无力面对,“转梦,我该想到的。”
转梦同样陨落,不过不同的是,转梦已经被镇压在神碑之下,此去经年,再无转生可能。
“可你没有。”玄师悠悠道,“你过于相信你的眼睛,其实眼睛本来就不应该被相信的。你觉得你的死祭是对那个人,其实这正是转梦的圈套。眼睛是最不可相信的,这是我对你的忠告,言尽于此,不便多言。”
史兼清鼓起勇气,颤声问出了他想问而不敢问的问题:“玄师,他知道那是我袭击的他么?”
玄师回头:“天界无人不知凌寒剑术。”
那便是他已经知道,却还假装不知道,将这些瞒了自己这么长时间……
史兼清想着,泪水不由自主滴了下来,滴在申如鹤的脸上。
一只手悄然抬了起来,替他轻轻擦过眼角的泪水。
“别这样,史公子,别哭了,你很好,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的我们依旧……”
“如鹤,别管这些了,我带你去化解异丹,我们尽快回归天界。”
怀中的人虚弱一笑:“罢了,天下未定,为何隐世?”
“现在溟寻、玉琅和玄师都下来了,他们会想办法的。”史兼清急切地道,“鬼界本来就不是我们两人能对付的,你现在去就是送死!”
“生也好,死也好,有什么区别?”申如鹤低声地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史兼清皱了眉:“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那平定鬼界之乱后,你跟我走,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那时候谁也找不到我们,谁也不知道我们的行踪,这样行么?”
申如鹤闭了眼,缓缓点了点头:“好,平定了鬼界一事,我就跟你一起走。不管你带我去什么地方,我都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