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愿意，我想要让这光阴完全静止。”史兼清附在他耳边，低低道，“世间只有我们两人，你觉得如何？”
申如鹤摇了摇头：“史公子不要这般，世间不是我们两人的，我们两人也主持不了这个世道。玲珑骰应该也不是为了这般而用的。”
史兼清掰开了他的手指，两只手紧紧扣在一处，隔着皮肤，申如鹤清晰地感受到史兼清掌心血管中奔腾着炽烈的血液。史兼清盯着他的眼睛，语气渐渐转为寒凉，一字一顿地道：“如鹤，你太聪明了。你也太清醒了，我虽然很喜欢你，但你这一点总是让我想起曾经的那个你。你糊涂一些，笨一些，有什么不好呢？”
申如鹤含笑，执拗地摇头：“若是我糊涂，我愚笨，那史公子岂不是要随意摆布如鹤了？”
只听一声长叹后，史兼清无奈地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些，仿佛牢牢镶嵌在一起，再也不能分离：“你啊你，就知道这样。利用我不敢对你做什么，你就这般放纵！”
“放纵与否都非史公子所能管制的。”申如鹤平和地道，“不过史公子若是不喜欢，我改就是了。”
“这可是你说的？”
“史公子以为呢？”申如鹤伸手扶了一下颤抖不已的芳菲伞，旋即轻轻把食指竖在唇边，眼睛微微睁大，浅淡的眸子一直注视着史兼清，终于鼓起勇气提起了在他心底埋藏的秘密，“史公子，我好像想起一些事……过去的事，很久以前的事。”
“很久以前？多久？”
“比史公子所知的很久更久。”申如鹤神思稍稍有些恍惚，头脑中突然增加了这么多错综复杂的记忆片段，他一时难以消化，但这个片段有关史兼清，他不得不提。
史兼清叹息一声，用力把手从申如鹤的手中抽了出来，神色落寞，背过身去，身影显得无助凄凉：“这么说，你都知道了？你知道我是谁？”
“逊香真君凌寒。”申如鹤依旧用他惯常平和无波的语气，脸上亦是难以捉摸的平静，谁也别想从外表猜出他的心绪，“前生，你我二人本是仇敌。”
仇敌？不是那样的，记忆片段解决不了什么，不过管窥蠡测，不见全貌。如鹤，你原本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怎么能凭着片段来判断我们前生的关系呢？史兼清转过去的脸已经一片惨白，双手紧紧绞在了一处。
“看来史公子也知道这些事。”申如鹤沉静地道，“那史公子为何三缄其口，从来不对我说这些事？或者，史公子以为不告诉我，我便对这些永远不得而知？”
看史兼清用力把手抽出的一幕，申如鹤就明白了所有。以史兼清对他的情，怎么可能听他说起“很久远之前的事”就主动避开他？那必然是心中有鬼了。
“史公子这样，是要报云某当年同归于尽之仇么？”申如鹤轻声道。
当年云鸾堕灭神魂，成妖化凤，与凌寒同归于尽，并顺带镇压了被凌寒打开一半的二妖封印。那二妖是凌寒的父母，从凌寒角度上看这么做是至孝，但在天下的角度来看便是罪不可赦。
立场不同，行为不同。申如鹤虽然理解，但已经无法追溯当年云鸾的心境。刚刚化凤之时，云鸾便已与他融为一处，如果云鸾未能融合，他早就像云鸾化凤那般死于非命了。他前生与今生便是凤凰之后的两支不同血脉，只有融合在一处，才有可能化成真正的凤凰。
良久，他听见了史兼清的声音：“不是那样的。”
颤抖，微弱，但坚定到不容置疑。
“别怀疑我。你所见的不一定是真相，我不会害你的。”史兼清低声辩解了一句，依旧没有回头。
申如鹤唇角微勾，挑起一个淡淡的微笑，不过这微笑转瞬即逝，正如春风抵不过深冬的寒冰，浸于其中，越发冷冽。
“我没有怀疑史公子的心思，不过是想问问史公子究竟是否还停留在前生之中。”申如鹤道。
史兼清没有回答，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虽然时光静止并无轻风，但申如鹤莫名觉得史兼清就像风中飘零的残叶，无依无附。
半晌，史兼清才低声道出三个字：“我没有。”
“没有么？”
“没有。”史兼清陡然转头，直视着申如鹤的眼睛，眼底深处薄光闪烁，星光挥洒，“申如鹤，你不相信我么？”
“史公子，自然是可信的。”申如鹤觉得自己再问下去史兼清就要哭了，连忙收住话头，轻轻拍了拍史兼清的肩膀，他本来想去抱一下史兼清的，无奈实在不习惯主动，只得采用这般不亲密也不算疏远的方式。
他不拍还好，这一拍史兼清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转身扑了过去，将申如鹤紧紧抱住，芳菲伞落在一旁，满地芳菲零落在寒霜之中，可怜可叹，纯净无暇，风流无边。
“你相信我就好。”史兼清哽咽道，“在这世间，我已经没有什么留恋。要是连你都不信我，我也不必继续留下了。”
两人乘霜徐徐落下，地上尸海茫茫，根本看不见边际，数不清史鼎究竟操纵了多少尸身。
“地上脏，我抱你。”史兼清一撩衣袍，不由分说便将申如鹤抱起，语气中还带着哭腔，不过已经近乎于正常。显然是伪装得极好。
还没等申如鹤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史兼清稳稳托住，从外表上看，谁也看不出像史兼清这样单薄瘦弱的人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史公子还是放我下来……”
“不行！谁叫你刚才说那种话！”史兼清态度马上别扭起来，“我不会放你的，这是对你的惩罚。”
申如鹤无奈，眼神四下打量着，这他们面前至少有几千具尸体围成的大阵，虽然已经因时间定格而不能对他们有什么威胁，但光是看着也觉得汗毛倒竖。申如鹤想着，猛然想起一事：“史公子，你先等等。这都是史鼎操纵的？”
史兼清扫了眼那茫茫尸海，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嫌弃：“不是他难道还能是别人？天音馆中也就他能有几分本事了。要说在司音司与司文司的协助之下，操纵这么大的尸阵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不是这个意思。”申如鹤不疾不徐地道，“史鼎是从什么地方弄来这么多尸体呢？这些尸体其中一大部分都是高阶修士，远远超出青龙堂中高阶修士的范畴。”
“这倒也是。”史兼清进入状态很快，被申如鹤这一引导马上就从刚才的不快消极走了出来，他想了想，仿佛发现什么不得了大事一样叫了出来，“难道他是挖了坟？”
“这很有可能。”申如鹤瞥见离他们最近的那个尸身已经腐烂了一半，尸臭熏天，极度难闻，不由得掩了鼻子，“这便是疑点了，青龙堂是家族大墓，防守严密，更是有青龙盘踞看守，青龙为上古神兽，与朱雀、白虎、玄武并称四灵，实力不容小觑，别说史鼎一人，就连出动天音馆所有人都未必能敌得过青龙。”
史兼清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由衷赞叹道：“还是你想得周全，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要不我们去青龙墓看看，也好查清此案？”
申如鹤摇了摇头：“此事先不急，我们现在几乎什么都不能碰。一旦触碰世间之物便是默认解除玲珑骰的时间禁锢，史公子可别忘了，阿金还在上面。”
史兼清登时沉默了，他知道阿金对于申如鹤的重要性，阿金是当年云鸾的太阳殿中的第一副神，从云鸾还未飞升时便成了他的契约神兽。在云鸾死后，阿金自请下界，转生金乌，与之常相伴。
这些，大抵申如鹤也不知道吧？
他不敢再主动引起申如鹤的回忆，情君的斩情余毒尚未解开，如果硬是逼着申如鹤回想这些事，轻则让申如鹤头疼欲裂，重则会物极必反，直接让申如鹤丧失全部记忆，甚至时神志，从此沦为痴呆。不管是上述哪一种，都是史兼清不想看见的。
“好。”史兼清轻轻道，“如鹤，你想怎么办？”
“需要看史公子的意思了。”申如鹤缓缓道，“史公子愿不愿意留下史鼎了。”
史兼清陡然抬眸：“你希望我留下他？”
“都是史公子的意思。”申如鹤温和地道，“如果灭了史鼎，恐怕四方野心不小。那时候天音馆恐怕……”
“若是放了他，天音馆就能长存么？”
申如鹤凝望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史兼清苦笑，颓然道：“是啊，我早就知道，天音馆气数已尽，本来就不该长存的。如果我是天音馆主的身份暴露，被世人追杀……我想以你的性格，你那时候一定会劝我自裁谢罪，而不是与他们抗争。”
申如鹤心一酸，鬼使神差般地道：“如果是你的话，我……”
他还没说完，史兼清便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变了，若是以前的你，史鼎闹出这般乱子，你肯定留不得他。你现在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光明磊落，没有任何私心的人了。谢谢你，如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