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人界大乱的时候,天界也乱成了一锅粥,各路神官纷纷盛传太阴元君独闯司命殿,逼得少司命大司命连连逃窜。虽然他们谁都对这二位司命的本领有所估量,但在自家神殿里被打得这般狼狈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流言四起,很快就传到了帝君的耳朵里。帝君颇是无奈,他执掌天界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轮情轮理双方都势均力敌的场面。不过虽然他无可奈何,但还是做了一番决断,禁足玉琅,贬黜少司命,同时命有司着手准备太阳逊香回归之事。
这一令下去,更加堵不住悠悠众神口,帝君老儿护短之说从来都在天界传得沸沸扬扬,但帝君从来都是暗着来,他们也不好说什么,这次帝君可是实打实地偏袒了,这些神官破天荒地聚集在一起,上疏堆满了整个清晏殿,文神的唾沫星子险些淹没了天界,但当他们看见一青衣道人款款御狗而来之时,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青衣道人慢声软语道。听得周围人皆脊背一寒,大呼不妙:现在跑还来得及么?
能接上他的话的唯有端居高位上的那个华服青年,不过这青年的脸色也很怪异,并不是周围神官的恐惧,而是极度的尴尬。
这道人身上并无护体灵光,可见其是人非神,区区一个人能让天界诸神如此畏惧,虽然听上去惊世骇俗,但放在一个人身上就是见怪不怪。这人除了玄师,再无旁人。
天界中人谁都知道玄师是太阴玉琅的两世师尊,玄师的全部弟子也就玉琅一个,对玉琅就像对自己亲儿子,在玄师面前,没有什么公道天常,只有亲疏远近。因为玄师的话本身便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天道了。
玄师负手而行,走到大殿中央,扫了一眼堆积如山的上疏奏折,眉心一蹙,信手一挥,平地突起烈火熊熊,将其焚烧殆尽。一旁的神官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写出的东西被玄师一把火烧光,心中竟不是愤怒惊惧,而是庆幸,死无对证,灰飞烟灭,看来玄师不会追究他们的问题了。
“玄师,你别太放肆了。这里可是清晏殿!”帝君的脸忽白忽绿,这天界他是主宰,玄师跑到清晏殿这般,简直就是骑在他脖子上出恭。
玄师闲闲地踱了几步,满面笑容,春寒料峭:“清晏殿?河清海晏,山川永宁。不过我看你这乱成这个样子,算什么清什么晏?倒不如改成离叛殿好了。”
众神官议论纷纷,不过声音很低,大部分用神魂沟通,并没有传到玄师的耳朵中。
“帝君要这般安排,可谓是离经叛道至极。帝君应该知道,擅自插手人间会带来怎样的后果。”玄师徐徐道,“帝君莫不是觉得自己至高无上,便可背道而行?帝君莫不是不知,不管是人,是神,这道一字是不可废的?”
帝君面无表情:“玄师是觉得,我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你有什么地方对的?这些事交给我一人完全就可以,你偏偏要掺合进来,这下好,我的努力全部前功尽弃。帝君看见了么?下界青龙堂的覆灭,那就意味着四灵之一的消亡!四灵亡,妖鬼出。帝君莫不是想重复当年三界之战的覆辙?”
一旁的新晋神官坐不住了,指着玄师,大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清晏殿撒野!”
“哦?我今儿才听说我这样叫撒野啊。”玄师依旧用着闲闲的语气,甚至笑容一点都没变,“这位神官是何名讳?改日某定当去奉供一番。”
“哼哼,那我就告诉你,本人是……”
站在他旁边的神官们纷纷让开了一步,默默捂上了眼睛,都在营造“我们不认识他”的假象。
“你是谁有何关系,也来这清晏大殿上说,也没有点儿自知之明!”一个清亮的女声从殿外传出,旋即一穿着茜色衣裙的少女走了进来。
正是情君,情君盯着清晏殿上飞扬的烟灰,盯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慢声道:“帝君的安排,情某不服。”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在帝君安排之下,根本没有触及与情君利益相关的人,若说有的话,也便是太阳云鸾,不过帝君对太阳云鸾的安排根本没有不好的地方,情君怎么可能不同意?
情君美目扫过神官们,渐渐转为森冷,扫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帝君脸上:“帝君为何只字不提被羁押在少司命殿中的两位神官?”
“情君的意思是……”
帝君是放软了口气,但谁也没想到的是,情君的态度比玄师还强硬:“情某问帝君,云君与水师现在何处?”
“这是你自己的意思?”
“是我与太阴的意思。”
情君指间红光璀璨夺目,一道红线如宝石一般熠熠发光,这红宝石般的光泽中掺杂着一股黑气,异常邪魅。她将手抬起,让清晏殿所有神官都能清晰地看见诛心结的光华。
“云君出事了。”情君缓声道,“帝君身为天界之主,需要对此作出解释。云君,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她瞪大了眼睛,逼视着帝君,慢慢地道:“还是说,贬黜少司命一事不过就是为了堵住少司命的嘴?不惜搭上云君与水师?”
……
光明磊落又如何?处事公正又如何?不过是仁者见仁,凭着红口白牙流传世间而已。
曾经申如鹤也觉得自己毫无私心,不过他的这点自信在史兼清面前简直不堪一击。虽然他心底总是告诉自己要处事中正,但一见到这个人,自己的心就莫名偏袒了过去。
不惜冒着苍生被屠戮的风险来暂时护得史兼清周全,值么?
他不知道。
不过他知道的是自己已经离不开史兼清了,不管有没有本命真火的约束,他都离不开他。
“难得见你想的这么入神,走吧,干活了。”史兼清拍了拍手,周身再度霜华飞涌,将两人稳稳托起,升入半空。
“史公子还是放我下来吧。”申如鹤温声道,史兼清抱着他,只能单手持剑,怎么和天音馆的高手史鼎抗衡?
史兼清用更大的力道表明的自己的态度。
申如鹤不放心地道:“史公子行么?”
史兼清没说行也没说不行,颇为决绝地道:“要死一起死!”
这……
申如鹤嘴角一抽搐,确实,刚刚化成凤凰升空透支了他全部灵力,现在他连自己站着都不容易,要是把他留在尸群之中,他必死无疑。
但这“要死一起死”听上去实在太不吉利了些,就像打仗时候都祝贺凯旋而归,从来没有祝愿马革裹尸一样。
“不过你放心,我们死不了。”史兼清头上的玲珑骰红光大放,风开始吹拂,云开始流动,时间又重新开始运转。
史兼清一手抱着申如鹤,注视着停留在发动玲珑骰之前的史鼎,凌寒陡然白光一闪,剑芒直指史鼎。
刚才对于除了他们之外的任何人不过一刹而已,史鼎也没想到前一刻还在对峙的史兼清突然出招,他慌忙接招,不过他显然是低估了史兼清的力道。他的身体直接被凌寒剑芒震出了十步开外,歪歪斜斜地坠落了下去。
“大人!”
司文司音二司的人慌忙迎了上去,手忙脚乱地想要接住史鼎,可他们七手八脚配合也不算默契。史鼎重重摔在地上,吃了一嘴泥。
“点到则止,还不快走?”申如鹤见史兼清还要追上去,连忙将他拦下,义正言辞地提醒道,“史公子,不得意气用事。”
虽然史鼎摔得七荤八素,但他修为高强,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他正要命人打下申史二人后,却发现申史二人并着那神兽金乌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二人到了青龙墓才止步,青龙墓前混乱不堪,颓垣断壁,花草树木死的死,残的残,像是有无数盗墓贼光顾于此有又万马千军从青龙墓前碾过一样,不管对活人对死人都是极为不敬。
史兼清脸色一变:“这……”
这还是青龙墓的外围,埋葬的多半是外门弟子。这些外门弟子修为最高也不过中阶中的最底层,他们的尸首算得上是鸡肋。可这就已经被毁成了这个样子,可见青龙墓中埋葬着历代堂主护法的地方会是何等惨状。
“更可怕的是,这是尸首自己爬出来的,并不是受外力挖出来导致。”申如鹤扫了一眼,判断道。
史兼清一怔。
申如鹤指了指泥土中混杂着指甲碎片,指甲中嵌满了红泥,肮肮脏脏,令人作呕。
“史公子见过谁挖坟会用指甲挖的么?”
史兼清脸色苍白,明显受不了申如鹤指向这种秽物的刺激,连忙闭了眼:“别,这也太……”
“算了,史公子听我说的就行,不用看了。”申如鹤知道史兼清有洁癖,见不得这种东西,便道,“现在世间传言中最为厉害的鬼修也不至于操纵这么多尸身一下子破土而出,史鼎出身天音馆,必不肯以鬼道为正业,就算结合司文司音二司的实力也达不到这般。”
“那你的意思是……难道它们还能自己长腿跑出来?”史兼清不解道。
申如鹤没有答言,刚才那个模糊的念头随着调查的深入越发清晰起来,他自己也不愿意相信会是这一种可能。
他又扫视了一圈,缓缓道出了三个字:“木魄石。”